当晚,张祯就知道了诸葛亮说的那些话。
跟诸葛亮一起沉默着用完晚膳,道,“孔明,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公无私,我有私心。”
诸葛亮轻声道,“大将军值得你的私心。”
神仙都有私心,何况凡人。
张祯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吸了口气忍住泪意,语气低沉地道,“孔明应该知道,我曾是痴傻儿。当我从懵懂中醒来,发现自己是何处境时,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么?”
诸葛亮:“我能理解。”
他也曾害怕过。
生于乱世,越清醒、看得越长远的人,越会感觉到惊恐。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张祯轻轻一笑,“后来我不害怕了,因为我找到了大将军。”
她像一只穿越时空的流浪蝴蝶,捕获了属于自己的浪漫凤仙。
如一场美丽的梦。
诸葛亮:“这是阿姐之幸,也是大将军之幸。”
张祯:“世人皆知我仁善,却不知,我的仁善是因为拥有吕奉先。残暴的、需要立威的事情,吕奉先都替我做了。何况,神兵在手,又何必再把微不足道的危险放在眼里?不放在眼里,也就能容得下,也就仁善。”
诸葛亮不语,他知道阿姐只是想抒发心声,并不需要他应答。
张祯惆怅道,“现在,神兵没了,我又害怕了。”
说着看向诸葛亮,“孔明,人在害怕的时候会怎样,你知道么?”
诸葛亮沉静地道,“弱者害怕,会抱头逃窜,任人宰割。强者害怕,会披坚执锐,铲除一切有可能伤害自己的人或事。”
张祯看着他眼也不眨,沉默数息才道,“往后,我可能会变成一个让你觉得陌生的人。”
诸葛亮眼睛一酸,差点流泪,“万变不离其宗,阿姐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阿姐。”
张祯叹了口气,自顾自地道,“从一开始,我对吕奉先便居心不纯,暗地里鄙视他,又想利用他。哪怕到了后来,也没有他真挚。”
诸葛亮颤声道,“我想,大将军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张祯:“是啊,因为他傻,又傻又可怜。”
顿了下道,“不过,如果还有下一世,我一定像他今生爱我这样爱他!不管他还喜不喜欢我。”
诸葛亮擦一把眼泪,认真地道,“我听说,有情人自得天护,生生世世都能重逢。”
张祯勉强笑笑,“借你吉言。”
心里却知希望渺茫。
她能重来一回,已经是上天恩宠,哪敢奢望第三次。
——
张祯和诸葛亮说话时,袁绍府邸来了位不速之客,他兄弟袁术。
这兄弟俩虽然经常在朝会上见面,互相拜访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儿子们倒是常来常往。
袁绍也不意外,领着他去书房,挥退左右。
“江东竖子疯了么?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等随从离开,袁术迫不及待开骂。
袁绍也很恼火,“不是疯了,是自寻死路!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刺杀吕布?
哪个刁民想出来的昏招?
他当年都没敢往这方面想过。
江东世族的覆灭,近在眼前。
袁术一掌拍在桌案上,恨恨道,“竖子死不足惜,却是害苦了你我!”
他已经慢慢接受了软禁的生活,还花大价钱在白玉京买了房。
儿子袁曜,也得张神悦几分青眼,仕途蒸蒸日上。
若有什么好事,他给张神悦送点礼,也能掺一脚。
一切都在变好,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谁知出了这档子事。
吕奉先之死,他也颇为遗憾痛心。
这般人物,死得可惜了。
但接下来可惜的大概是他们。
他严重怀疑,大军开拔后,张神悦会以天阴或风大为由,杀他们祭旗。
真是无妄之灾,天降横祸!
他可以对天发誓,早已没有了异心。
然而张神悦不会信。
因为,如果他是张神悦也不会信,只会杜绝隐患。
孙权小贼,吕蒙恶奴,这回被他们害惨了!
袁术足足骂了一刻钟,骂得口干舌燥,才歇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唤了袁绍一声兄长,道,“可有应对之策?”
袁绍叹道,“我与你处境相似,能有何良策?唯忍辱、恭顺而已。”
袁术狐疑地看着他,“真没有?”
袁绍斩钉截铁,“真没有!”
袁术不信,没有你还这么从容?早跟我一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也不揭穿,在心里逼自己一把,起身向这平生最看不起的庶兄施了重礼,恳求道,“兄长,你我本是一家。若有法子,还请救一救我儿,保我血脉!”
一同随军的可不只是他们,还有他们的儿子。
张神悦灭门的意图很明显。
袁绍一愣,没想到这眼高于顶、以嫡出自傲的兄弟,能向自己低头,忙扶起来,“公路莫要如此!以我愚见,未到这一步。”
袁术顺势起身,强调道,“张神悦是真起了杀心。”
他看得出来。
因而礼也不想送,送也没用。
袁绍沉吟道,“杀心是起了。但我总觉着,以她的为人,只要你我安分守己,她就下不了手,只是吓一吓。”
跟杀鸡儆猴一个道理。
袁术:“......寄望于她的善心?兄长这般豁达?”
没有吕奉先的张神悦,只怕不敢善良。
袁绍苦笑,“那也没有别的办法。”
打是打不过,跑是没处跑。
袁术急切道,“怎会没办法呢?兄长,你忘了大侄儿袁谭?”
袁谭随公孙瓒东征高句丽,已立下许多战功。
必要时候,能用他的战功保命!
这也是他向袁绍低头的主要原因。
袁绍:“......没忘。”
其实他早想到了,所以才没那么慌。
被袁术磨得没法,只能答应关键时刻拉拔他们父子一把。
但不保证成功。
相较于袁家兄弟,刘表就镇定多了。
因为,他乃皇室宗亲,又是太学博士,若无大罪,张祯不能轻易杀他,若强行杀,会落下把柄。
刘焉也不慌,理由跟刘表差不多。
少了太学博士那一条,多了条将死之人。
他现在活一天赚一天,挺想得开。
——
出兵前一晚,王允和蔡邕联袂来到大将军府。
知道张祯需要好好休息,也没有拐弯抹角,王允直接道,“神悦,我担心逼反了江东世族。”
张祯:“他们胆敢刺杀大将军,已经反了。”
王允微微皱眉,“也有一些可能未参与。但朝廷若是喊出踏平江东的口号,他们不反也得反。”
她的那句诗,他听得都胆寒。
张祯:“反了正好,一并解决。”
省得她费二次力。
王允犹豫了一下,又道,“荆州、淮南、江东等地的世族,素来有牵连,若是一起反了,你有把握么?”
张祯点头,“有把握,王叔放心。”
王允便不再多言。
他不是想为江东世族说话,只是怕事态一发而不可收拾。
神悦既然有把握,那他还有什么好说。
奉先死得冤呐!
张祯看向蔡邕,“外叔祖,有何嘱咐?”
蔡邕深深地看着她,“神悦,你此前曾说教化胡人近乎于圣,实则,高产粮种、廉价食盐、印刷之术、为国为民才近乎于圣。你的圣名,必将传颂千古。但若是踏平江东,则圣名有污,值么?”
张祯平平淡淡地道:“我本长安一痴儿,圣名于我何加焉。”
蔡邕长叹一声,与王允相携离去。
次日乌云密布,阴冷压抑,天地间一片肃杀。
张祯率诸将驰出长安,大军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