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讨论过玉楼春的身份以及漫山红宴席之后,方多病便向百川院去了一封信,嘱咐他们派人留意一二,以免再有无辜的女子被掳。
按照惯例,玉楼春会在开席前的一个月内,陆续将请帖送到各位受邀人的手中。
于是这剩下的十多天时间里,李莲花陪伴芩婆,绿盏研究蛊虫,方多病钻研扬州慢和相夷太剑。
人人都有事可做,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这日,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下来,照得人暖融融的,只想躺下来睡一觉。
忽然,一种美好的、温暖的感觉从四面八方,经六感而来。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李莲花午睡醒来,沏上一壶茶,端上三两盘果点,走到院子里的小亭子中。
方多病正对照着剑谱练剑,剑气纵横,叶落纷纷。
他近来十分用功,李莲花睡觉前便在练,现在李莲花睡醒了还在练。
但似乎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难题,他的一双浓眉紧蹙,呆愣地看着手中的尔雅剑。
李莲花也不说话,任由他发呆,自己倒是悠哉悠哉地剥上几粒花生,伴着清茶,享受地眺望着远处的山景。
等到方多病回过神来,桌上已经铺了小半张的花生壳, 清茶也少了半壶。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收起剑,一掌拍在石桌上:
“李莲花,你就是这么当师父的吗?扔一本剑谱过来后什么指导都没有,就让我练剑。”
李莲花可惜地望着被吓得一蹦的花生,慢吞吞地将掉到地上的全都捡起来,又归拢成一小堆:
“方少侠聪慧伶俐,我也是怕指导太多,反而误了你。”
“你分明就是躲懒!”方多病一针见血地指出。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李莲花:
“说起来,江湖中有一句话:少师破千钧,吻颈化柔骨。
少师剑我已经见过了,但这吻颈却没有,你平常都收在了哪里?”
他说着,又兴致勃勃地左看右看起来。
但李莲花身上一身粗布棉衣,连身上几两排骨都能看个大概,愣是没看出来吻颈被藏在了哪里。
李莲花被看得无奈,只好叹了口气。
只见他右手未动,也不知道从哪里弹射出一把软剑。
剑身柔韧雪亮,在阳光的照耀下竟然隐约泛着幽幽蓝光,一望便知不是凡品。
“这就是吻颈!”
方多病立刻从石凳上弹跳起来,凑到吻颈面前仔细观察。
远远的,有一阵鼓掌声传来,夹杂着一道揶揄的女声:
“古有彩衣娱亲,今有莲花献剑。方多病,这样的师父你竟然还挑错,真是不应该。”
原来是绿盏和芩婆两人闲来无事,也来到了院子中。
李莲花摸摸鼻子,愈发觉得自己就像是讨家中小儿欢心的老父亲。
方多病哼了一声,兴致不减地提议:
“李莲花,既然吻颈剑已出,那你不如亲自演示一遍?也好让我好生观摩观摩,说不定就能寻到剑中真意,立有所悟。”
“这个提议好,我强烈附议!”绿盏大声起哄,“师娘,你觉得怎么样?”
为了加大筹码,她甚至还打上了芩婆的主意。
芩婆笑呵呵地找了个石凳坐下,“是啊相夷,既然小徒弟想看,你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李莲花没什么杀伤力地瞪视了众人一眼。
在他看来,他们这些人纯粹就是站着看热闹不腰疼而已。
既然他们想看,李莲花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早些年听说过天机山庄方大少爷,音律诗词无一不通,”李莲花朗声笑道,将桌上的小茶杯推到方多病面前,“不如以此为乐器伴奏,如何?”
“可以。”方多病答应得很痛快。
李莲花又对芩婆笑笑:
“当年师父还在世,师娘常在他舞剑之时吟诵诗词,不知今日还能否听到?”
“你啊,”芩婆哭笑不得地用手遥遥指了指他,“还是那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李莲花散漫地耸耸肩膀,最后不怀好意地转向绿盏。
绿盏旋即竖起两只手掌,做放弃状地问:
“好吧,李神医,李楼主,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我还缺一个对剑之人。”
这个要求出乎绿盏的意料。
她还以为李莲花会搞出什么伴舞之类的要求呢。
对剑好,对剑好。
绿盏暗自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提前声明:
“不过有一点,我可得说清楚:我对剑术是七窍通了六窍。要是影响你了,可不要怪我。”
“没问题。”吻颈在李莲花手中,挽了个漂亮至极的剑花。
方多病深觉这是一年来他看过的最好看的一场热闹,马上添砖加瓦,将尔雅剑扔了过去:
“绿盏,接住!”
绿盏接过尔雅,适应了一下剑身的重量,“李莲花,开始吧。”
李莲花斯文一笑,“好。”
两人施展轻功,身子轻轻一纵便离地窜起,衣袂翩然,猎猎作响。
两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却因为彼此都不带杀意,反而多了几分细细密密的缠绵之意。
李莲花两眼因为纯粹的快乐而显得亮晶晶的,却像是带上了隐秘的钩子,勾得绿盏心神不定。
就像是阳光下的猫,模样越是轻松愉快,就越是让人想要去摸一把皮毛。
绿盏打着打着,脸颊不由地泛出一层薄红,心跳难以抑制地加快了。
幸亏还可以用打斗来解释,要不然她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数落一下李莲花才行。
方多病看得目不转睛,连连点头,时不时跟着李莲花的动作比划两下,“好剑法!”
而芩婆更是看得眼睛微红,但嘴角翘起,神情之间不见哀伤,只有欣然。
李相夷是少年天才,绝世天骄。他的剑招锋芒毕露、果断凌厉,践行的乃是武在止戈的道路。
而李莲花呢,从高处跌落,又在世间红尘、柴米油盐中游走了一番。这样的际遇让他的心境更上一层楼,也因此出剑的风格趋于平和简洁,颇有宗师风范。
方多病或许看不出来,但芩婆作为他的师娘,却是一目了然。
对招结束后,绿盏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子, 这是京城最昂贵的胭脂也无法比拟的红妆。
李莲花温柔地望她一眼,“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以后若是闲着,不如和我一起练剑?”
绿盏将尔雅归还给主人,翘起唇并不马上答应,“这可要看你日后的表现了。”
李莲花笑笑,关心一下徒弟:
“小宝,怎么样?”
方多病神采飞扬,“已有所得,不过还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
他抓着李莲花不让走,“来来来师父,我们今天促膝谈心。我定要将所有的困惑都解开才行!”
“哎……可是我茶还没有喝完,还有花生……慢点慢点……”
李莲花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被他拖走。
绿盏和芩婆望着一人挣扎,一人巍然不动的背影,齐齐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