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盏走出慕娩山庄的时候,脑袋还在嗡嗡发痛。
刚才骂得太用力,她的眼睛都红了一片。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一旁。
如青竹,如松柏。
“你……”绿盏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绿盏,我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了解你。”
李莲花说,沉静的眸子里是淡淡的温柔神色,目光仿佛羽毛一般将她轻柔地包裹起来。
绿盏揉揉耳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她涨红了脸,将轻颤的双手藏到背后。
李莲花耐心十足地凝视着绿盏,缓慢地伸出一只手来:
“过来的路上,我看到一家小店生意很好,要不要一起吃一顿再回家?”
“家?”
绿盏跟着他重复,被他瞳眸中出人意料的光华惊得哑然失语。
如此熠熠生辉,甚至有一刹那,绿盏觉得时间不再流动,而那对温柔的眼眸直直地望进了她的内心深处。
“咳咳……”她清了清喉咙,“好呀,吃完了,我们一同回家。”
家这个字眼格外沉重,尤其是对于没有过去记忆的绿盏,更是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如此自然而娴熟地说出这个字。
而现在,因为李莲花,她拥有了一个家。
也许,这就是生活的真谛。
家不是一个地点、不是一栋房子。
有时候,家仅仅意味着一个人。
绿盏无声地笑了起来,将手放进李莲花的手掌心,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们回家。”
她的眼角眉梢满是洋洋的喜气,方才在肖紫衿面前的戾气仿佛全都融化,只剩下不可思议的柔和。
…………
“哇,今天是什么了不得的日子吗?绿盏做了这~么~多~菜!”
方多病张开双臂,夸张地比了个大大的圆。
绿盏将温好的酒一一放到众人面前,“有吃的、有喝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方多病扁扁嘴,很快又快活地笑起来:
“我知道了!中秋节的时候我们没能团聚,今天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你肯定是想做一顿好吃的,犒劳一下我们,对不对?”
他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就在等待一个肯定的答案。
绿盏没有法子,只好点头称是。
方多病握着拳头欢呼一声,“哟吼,我就知道!”
他喜滋滋地说完,满怀期待地等待屋里另外几个人的夸奖。
李莲花失笑,凑过去向绿盏小声赔罪:
“这徒弟有时候是傻了点,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你可千万不能嫌弃他。”
绿盏想了又想,竭力选择了客观的语气:
“只要你不要老是想着逗他,方多病还算是个可塑之才。”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方多病歪头看他们,眼神很好奇,“为什么刚才还要看我一眼,难道在说我?”
看吧,李莲花用眼神示意,多机灵呀。
望着这不正的上梁和懵懂的下梁,绿盏表示只能微笑。
她怜爱地给方多病夹菜,“你还在长身体呢,多吃点吧。”
只要足够皮糙肉厚,头脑单纯就单纯吧,身体健康也是一种幸福。
既然已经给方多病夹了菜,柘荣那里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
“柘荣,你可不要客气,”绿盏用公筷夹了道此地特有的时蔬,“苗疆可是吃不到这菜的。”
柘荣侧过脸,好像一时间不能理解这句话。
绿盏的语气疏松寻常,但他却敏感地觉察到了些许言外之意。
他又看向李莲花,对方正笑眯眯地和笛飞声喝酒,也不像是听出什么的模样。
“多谢……”
柘荣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埋头吃了起来。
酒过三巡后,楼里的气氛就逐渐热络起来。
方多病死死搂着柘荣,柘荣脸蛋红扑扑的,酒窝里都是醉意。
“柘荣……我和你说,以后来天机山庄……嗝,我带你去玩好多机关……”
方多病大着舌头,一句简单的话颠来倒去说个没完。
要是换做平时,柘荣早把他掀开去了,现在却乖巧地任由他搂着,还时不时夸赞他几句:
“还有机关?好,我要去看……”
笛飞声正跨坐在窗台上,望着这两个年轻小子,嗤笑一声:
“你徒弟的酒量太差了,不及你的一半。”
李莲花将手中的酒坛分给他一个,“我年轻时也不懂酒的好,足以证明有些东西一定要火候到了才会明白。”
笛飞声干脆地拍开酒坛的泥封,沁人心脾的酒香顿时晃荡出来。
“喝完这一坛?”李莲花抬起眼皮。
“对。”笛飞声回答得果决。
他离开金鸳盟的时日已久,更何况这十年来盟中事务多由角丽樵把持,到底还有多少人是效忠他的,笛飞声自己都不知道,必须要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
笛飞声不喜欢权势,但不可否认有了权势后,他才能更加自在地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
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原谅一个背叛者。
李莲花朗声一笑,眯着眼打量着圆月,“李相夷肯定想不到,我们竟然还有把酒言欢的一天。”
笛飞声扫他一眼,脸上也多了几分感慨。
的确,不说是死敌,至少也是对手的两人居然在一起共饮,这画面足以被编进说书客的故事中了。
“要是十年前,你会和我一起喝酒吗?”笛飞声忽然问。
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很罕见,因为他一向不喜欢做假设。
李莲花把身子后仰一些,惬意地靠在窗台边的柱子上。
他嘴里含着酒,不假思索地摇头,口齿不清地回答:
“不会。”
“为什么?”笛飞声执意要问个清楚,“你还是觉得我们做不成朋友?”
李莲花咽下酒液,晃了晃手指:
“非也非也,每一次碰面你都要比试,我躲你还来不及呢。就算是爱凑热闹的李相夷,也很怕麻烦的,好不好?”
他提起李相夷,口吻无比自然,好似再说一个和自己全无关系的人。
笛飞声觉得有趣,又有些惋惜,“你的毒……”
“心如白云常自在。”
李莲花豁达一笑,用自己的酒坛和笛飞声的对碰,酒坛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笛飞声顷刻间明白了什么。
他默默地捏紧酒坛,恍然若失地接了下去:
“意如流水任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