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韵一步步地朝着那道身影靠近。
“陈安,于朵不花算是我的半个师父,我第一次来大同城时,就是他受命接待的我,也是他把我安排到了烧饼铺。”
“他对我还算不错,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以表他的关心,也教会我许多道理。”
她身为大金郡主,为何要来这大同城?
因为她崇尚大周的文化,崇尚大周的人文礼节,以及圣人书中的各种道理。
大金,立国不过二十年,其根基太过薄弱,许多知识也不过是击鼓传花,经不起推敲,便会崩碎。
所以,她在了解了大金知识后,便更加迷恋大周的文明,文化。
书中说,大禹治水,定鼎九州,天下划分九州而治。
书中说,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所以,她想来大周看看,看看这名山大川,看看这山河湖泊,看看天下九州。
书中说,唯殷先人,有册有典。
所以,她更加崇尚大周的典籍。
书中说,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这句话的胸怀,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到底是怎样的境界,才能说出如此广怀天下的话?
许多不通的道理,在看见这句话的瞬间,几乎一通百通,胸怀瞬间豁达起来。
还有许多许多,她都很迷恋……
她第一次来大同城,是于朵不花带她去书店买书,带她去看大同城的各种风景,带她观摩长城,教她一些人生的道理。
所以,在林宁韵心中,于朵不花是她的半个师父。
这些金人据点的探子,也都是她的同胞。
可现在,爷爷,师父,同胞全部死绝了。
唯一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陈安,就是这个可恶,可憎,恶毒的少年。
她必须要将其斩杀!
这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也是她不可磨灭的仇恨。
一步步。
她脚步轻快,尽量地不发出声音,逐渐地靠近了陈安的后背。
她的神色越来越凶,身上凝练出一股股的杀意。
完美的五官,变得有些狰狞!
风华绝代的女子,在月光之下,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水果刀,随后便要往那背上狠狠捅去。
然而。
刀悬停在了半空。
林宁韵的手,怎么也捅不下去了。
她雪白如同莲藕般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脑海中,无数的话涌起。
“我没有爹娘,我爹娘早被金人杀了。”
“整个陈家村全部被屠,我所有的亲人全部死了,二婶也在我的面前,被金人杀害。”
“我只剩下一个弟弟,便是陈达。”
“我是孤儿,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我没有靠山,我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所以我不想和太监起冲突,因为没有靠山,就没有勇气……”
“我还要去救汤玉,他在牢里,我怎能安心?”
“我可以对所有人狠心,唯独不能对身边人狠心。”
这些话,就像是陈安醉酒之后,亲自向她吐露的一般。
可她清楚,这不过是她脑海中的幻象。
但是无论如何,她这一刀都捅不下去了。
她心软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敌人,望着这个极有可能成长为危害大金的人,她目光中无比复杂。
她也想自私,直接杀了陈安。
可是,她下不了手!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心软。
聚势,深呼吸……
她盯着陈安,还想再捅一刀。
可还是落不下去。
最终,她颓然一笑,将刀收回背后。
恰巧这时,陈安转过头来,看向林宁韵,醉醺醺的眼眸都快要睁不开了:“你怎么出来了?”
林宁韵朝他扬起一抹笑容:“没事。”
“哦。”陈安点了点头。
随后站起身来,拍了拍林宁韵的肩膀道:“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天气变凉,你多穿点,有空我让薇儿带你去街上买两块布做衣服。”
走回房间。
林宁韵望着陈安的背影,心中轻叹一声。
就这样,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
陈安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他头疼欲裂,感觉昨夜的酒劲还没过。
也不知道为何,喝过酒后,便是一股股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或许就是喝酒的后遗症?
陈安不清楚,努力地晃了晃脑袋,觉得还是以后不宜喝多。
洗漱一番,换了一身衣服,陈安打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很清新,阳光正浓,这是一个好天气。
不过,陈安却需要去做他该做的事情了。
走出房门,林宁韵也在院子中帮他清洗衣物,这是林宁韵答应陈安的承诺。
只要想继续跟着陈安上城楼,就得帮他清洗衣物,日复一日。
她才学着洗衣服没几天,所以动作很笨拙,蹲在木桶旁,洗得十分费力。
堂堂大金郡主,却沾染阳春之水。
这要是被大金的皇帝看了去,只怕是要宰了陈安。
“今天不能带你去城楼了,我还有其他事。”陈安道。
林宁韵点头:“我知道。”
陈安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院子,离开了侯府。
从侯府中出来,大街上人声鼎沸,繁华无比,陈安在这繁华的街道中行走着,朝着汤玉的家而去。
汤玉家中,陈达也刚刚出门。
迎面,便撞见了陈安。
见到陈安出现,陈达连忙上前:“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陈安看向陈达,笑着道:“得带你去个地方,到时候咱们兄弟再做决定。”
陈达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路跟在大哥身后,陈达闻着大哥身上的酒味,不由有些奇怪:“大哥,你喝酒了啊?”
陈安道:“嗯。”
陈达咧嘴一笑:“喝酒怎么不喊我,我每天喝酒呢。”
陈安摇了摇头,看向陈达:“以后你少喝酒,听见没?”
“万一有一天喝死了,我可没脸见你娘。”
陈达嘟囔着道:“知道了。”
他有些烦大哥的啰嗦,总是教育他一堆话。
两人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大牢外。
站在大牢外,陈达看着‘大同天牢’四个字,不由诧异:“大哥,咱们来这干啥啊。”
陈安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有人被关在这里面了。”
陈达咧嘴一笑:“谁啊?是我们的弟兄吗?”
陈安摇了摇头,没有再搭话的兴致,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陈达也连忙追上。
两人顺利地进入了大牢,前面,还是那位狱卒领路。
陈安一到这里,那位狱卒便知道他要找谁,所以根本不用陈安说半句话,那位狱卒便直接带着陈安他们一路前行。
“张越的事,没人来问你吧?”陈安一边往前走,一边询问。
那位狱卒点头:“已经有人开始查了。”
“不过我嘴巴很严实,没有透露半个字。”
陈安微微皱眉,颔首道:“那就好。”
陈达在后面走了许久,不由嘟囔道:“大哥,到底在哪啊,一直往前走,啥时候才是个头。”
陈安默默无言,继续往前走。
陈达一边嘟囔,一边不满地跟着大哥。
待再往前面走了一些,走到了一个牢房不远处,狱卒这才停下脚步,朝着陈安拱手道:“陈都司,就在前面了。”
“前面有太监在,我们不太好露面,就在这看着吧。”
陈安颔首,看向了前方的牢房。
视线透过一根根铁柱,陈安的目光凝聚在了那个十字架上。
十字架上,绑着一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