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正抬眸。
面前的母亲,眉眼一如从前。连多年说了会儿话就喜欢摸下衣角的习惯,都未曾改变。
但是。
谢文正却觉得,眼前的母亲已经变了。
从前,母亲得了什么好东西,会将他分成三份。父亲一份,他一份,五弟一份。父亲的那一份,可能会送给他喜欢的姨娘或者是那日他最喜欢的孩子。他的那一份,会分成好几份,让二弟、三弟和四弟尝一尝。或者他会偷偷地藏起来,留着给老三慢慢吃。至于五弟的那一份,母亲会留下很大一块,让五弟慢慢吃。吃好了,吃饱了。
后来,父亲去世了。母亲在得了什么好东西,还是会分成了三份。一份给他,一份给五弟。一份她自己留起来,偷偷地给五弟留着。起初,他并不在意。他是谢府的长子,是五弟的哥哥,多给他吃一些也没什么的。只是后来,谢二、谢三和谢四吵着闹着要母亲给的东西时,他才恍然明白,母亲的偏心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他是长子,自小性格内敛。又是父亲亲自教导,于他而言,母亲喜欢不喜欢不重要。但,二弟、三弟、四弟年幼。他们看见母亲偏心的五弟又该怎么想?
他和母亲说过很多次,母亲总是敷衍地应付着。
后来,父亲去世了,母亲便做的更过火了。
若不是当年父亲强行压着母亲,不让母亲扶持自己的幼子继承谢府。怕是现在的谢氏,已经是五房取代长房了吧。
谢文正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甚至是说出来的话,都能如此的心平气和:“谢氏和李氏的事情,我不同意。”
老太太把手里的佛珠重重地砸在了她身边的小桌上,许是过于用力,她的掌心留下了几个特别重的红印子:“家中的事情,我说了算就可以了!你同意不同意,与我无关!”
笑话!
能和李氏攀上关系,她的小儿子就能顺利进入兵马司。
不过是一个姑娘,又是个庶女。让她嫁娶李氏,成为长房长子长媳,还有什么不满意?
“母亲!”谢文正脸色一沉,声音微微拔高:“若是那个李氏的公子是个好的,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你也不想想,那是个傻子,傻子!小九嫁过去了,日后该怎么相处!”
就算谢九是庶女,那也是谢氏精心养育出来的姑娘。她日后的夫君就算便是三公九卿家的嫡子,那也得是个人品不差,长相周正的公子。
谢府的庶女嫁给了一个傻子,嫡子入赘郡主府。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一件会让人觉得脸上有光?
谢文正额角的青筋,一蹦一蹦的,跳得他头疼不已。
“谢文正,你别不知道好歹!”老太太怒道:“只要你把九姑娘嫁给了李家,李大人就对高看你一眼!李大人平日里是在宫里当值的,只要在贵人面前多说你一句好话,你的好日子就在前头了!谢文正,我这是为你好,你知道不知道!”
谢文正冷笑:“母亲是为我好?你莫要说笑了!李大人是禁军头领不假,但你也要知道,禁军是今上的禁军!他想做什么,那得等今上的批示!你以为,谢府和李氏成了姻亲,五弟就能入得了兵马司,简直是痴人说梦!”
谢文正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老太太的小心思。
“你在胡说什么!”老太太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心虚:“只有攀上了李大人,咱们谢氏以后才能越来越好!谢文正,你是在外面行走的郎君,怎么这眼界如此窄?”
“母亲,谢氏能不能走的长远,是我这个谢家长子该操心的事情。至于让谢九嫁给李家长子才能换我们谢氏的长久,那简直是在侮辱我!”谢文正怒不可遏,厉声道。
老太太和谢文正争吵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福安堂。
在福安堂伺候的下人,一个个跟鹌鹑一样,大气都不敢喘。
“九姑娘,咱们回去吧。”婢女轻轻拉了拉站在门口偷听的九姑娘,生怕声音大一点,就平白惹了主子不高兴,到时候把气撒到她身上,得不偿失。
九姑娘站在原地没动:“在等一等。”
她很想进去和父亲说,嫁给李公子她是心甘情愿。
毕竟,能成为正室太太,是她永远都不敢奢求。就算日后,她要看着婆婆的脸色,面临二房掌家,长房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她也认了。
可是,她不敢。
她能嫁进李氏,仰仗的就是谢氏。倘若有一天,谢氏不要她了,她又该如何在李氏立足?
若是她无子,又该如何?
以后的每一件事,每一天,她都必须仔细想过,万万不能出错。
姗然来迟的六姑娘,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大大方方地朝着谢文正和老太太福了福身子:“老太太,父亲。”
老太太不喜六姑娘,轻轻地哼了一声,便别过了眼。
谢文正的神色柔和了几分:“你来了。”顿了顿,谢文正又问道:“今日去程氏可还顺利?”
六姑娘并未提起被程氏的人赶出来的事情,含糊地说了句:“尚可,”便又问道:“父亲和老太太说什么悄悄话呢,闹的这福安堂里的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呢。”
六姑娘自然是不会说谢文正和老太太争执的事情,免得传出去了,谢文正落得个不孝的罪名。
谢二爷这才开口说话:“还不是你父亲,偏要给你九妹妹说给他的同僚。也不想想,他的同僚都多大年纪了,老牛吃嫩草,他也想得出!”
六姑娘笑道:“年岁不匹配,是不行。但若是人品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出色,年岁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谢二爷大笑:“你看看,咱们六姑娘看的可真通透。不如让六姑娘收说看,这要是李家的大公子和国子监有前途的博士,你会选哪个。”
谢二爷不着痕迹的把谢文正和老太他争执的事情,和六姑娘说了个七七八八。
“要我说啊,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好时,”六姑娘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开口:“只是,无论是李氏还是旁的人家,总归都是父亲和老太太的衡娘,从未问过九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