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雨开始淅沥沥地下起来。
其实这四个月,楚梦栖很少陪五娘。除了她之前说过喜欢马喜欢长枪,好像也没聊过她的喜好。总觉得举行过婚礼他们就是夫妻,天天只想一起睡觉生娃。
楚梦栖坐在五娘平时看书的案前,桌上那本离川名谱还翻开着,让人有一种人只是临时走开很快就能回来的错觉。
五娘看书的时候还做了认真做笔记,旁边纸张上还有画的关系图。男人是个圆圈里写着名字,上面潦草地勾勒出一个发髻。女人是个大发髻,还插着一支发簪。男男女女之间细线上标注着他们之间的关系,看得出还是用了心做的。
随手一翻,下面还有好几张关系图,楚梦栖看到那些粗糙的笔画忍俊不禁。
最后一页,画的是他,线条粗细也一样。虽然小人容貌与自己相差十万八千里,一副刁钻小人汲汲营营的模样。如果不是看到旁边那个大大的柒字估计五娘自己都认不出来吧。
五娘对书墨之事不上心,画功不好,但有一种质朴的美感。
当年那场元宵宫宴,三皇子之母贤贵妃为三哥选的是母族女子。贤贵妃出身大遂第一氏族汪氏,那汪氏除了相貌不出众以外样样都是万里挑一。汪氏女汪玟才华横溢,当场泼墨而出一幅千里江山图,气势恢宏,众人交口称赞。一时间宴会上都以贤贵妃为尊。
众人都知道皇后收养五皇子,中意的正妃人选是平南侯高洪五女高翎。高翎自小在外跟着父母,自然不会偈北都这些贵女一般善于文雅的琴棋书画。贤贵妃暗中讥讽是皇后先儿妃选个粗鲁不知诗书礼仪的,哪里能跟汪氏一族相提并论。
结果高翎说不过是临摹前人笔墨,拾人牙慧。汪女郎看的不过是别人眼里的江山,而非真正的江山。
汪玟为贵女,天天都在浸泡在书墨之中怎么能像高五娘一样跟着父母到处跑。她笔下的江山也只能从别人画中得知。
那一席话楚梦栖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笔下有江山绵延恢宏又如何,也不过纸上浅浅笔墨而已。整日闭门痴读,却未见得有半分有利于天下子民。不过是闭门造车,聊以自慰。若是真心怀天下,不若出门去看看那田间八十还在劳作的老翁,去看看边关镇守数十载亦未能归家的白发将士,去问问那孤儿寡母每日可有饱腹餐食……。问问他们眼中的江山可是这般意境高远,气势恢宏……那山高巍峨入云,却不是适合耕种的田地,填饱不了百姓腹中饥饿。那江水滔滔,若不灌溉良田,只怕也是无利于民。”
心怀天下的高翎给皇后扳回面子,皇后当场奖励她一支赤金七宝凤钗。
于是大家都认定她是五皇子正妃。
当时他却莫名有种预感,皇后并非真心疼爱高翎。若是真心疼爱,怎么忍心把高翎推到风口浪尖上?不过是作秀掩人耳目罢了。
后来的发生的事证明当时的猜测是正确的,皇后最后也选中族女为五皇子正妃,现在的皇后。
楚梦栖正沉浸地过往种种,李姑姑小跑进来时连伞都没有打。因为是自己的失职让王妃出走,所以李姑姑也一直陪着楚梦栖没睡。生怕底下的人做事不牢靠,耽误重要消息。
李姑姑脸上抑制不住笑意,高兴道:“殿下,有王妃消息了。”
楚梦栖一下子来精神:“她在哪?”
李姑姑憋着一口气把话说完:“王妃从东门出去绕一圈又从南门进城,去了城中最大那家酒楼吃饭,现在还在呢……”
未等李姑姑说完,楚梦栖瘸着脚出门。
李姑姑还在后面喊着让人给殿下打伞、准备马车……外面雨下得挺大的,怎么刚才不觉得呢。
楚梦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飞都从胸膛里飞出去了,恨不得马上飞到酒楼去。只是脚还没好利索,一落脚就是钻心的疼……
她居然从东门出去从南门进城,搞得整个离川城鸡飞狗跳……分明就是故意的,害得他着急、伤心、懊恼……真是……淘气。
不过她没有离开离川城就好。
楚梦栖感到一阵轻松,心里的阴云散去,连雨声都变得轻快。
雨还在不停下着,酒楼灯火还亮着。
秋收结束,今年收成不错,大家心情都很好。夜已深,酒楼里仍然很热闹,远远都能闻见酒香与喧闹声。
敛了敛欣喜激动的神色,楚梦栖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早就守在门口的老板满脸笑容,赶紧上前替楚梦栖打伞,一脸谄媚恭维道:“殿下,小老儿今天听说府衙里抓百象细作就格外留意骑白马的客人。正好下午天黑时分来了两位姑娘骑着白马,就赶紧报官。哪知竟是王妃……不过这王妃真是好酒量,喝了两坛酒还没醉过去。”
楚梦栖没空听老板叨叨:“带本王去见王妃。”
守城军早就在暗里把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面的客人丝毫觉察不到,依然在推杯换盏。
楚梦栖不想引人注目兴师动众,老板引着他从后院的楼梯上楼。
一只脚用力,木板被踩得咚咚直响。
五娘与水秀定的是一个包厢,楚梦栖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俩人已经趴在桌子上。微凉的空气残留的酒香,吸一鼻子全是令人沉醉的味道。
水秀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五娘还在迷迷糊糊,嘴里嘟囔着什么。
外人都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等楚梦栖吩咐。
“把水秀先带到马车上去。”
跟来的两个侍女赶紧上前架起水秀拖出门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楚梦栖在五娘旁边坐下来,把凌乱的碗碟都推到一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五娘脸红红的,听到有动静,睁开眼睛似笑非笑:“是阿七啊……”
阿七……
楚梦栖怔住,这个名字他只用过一回,就是把五娘藏在纸马房躲避搜查那段时间。五娘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自己叫阿七。
纸马房白天不能进人,晚上才可以偷摸着进去。因为放着易燃的纸马,所以不能点灯。顶多借着月光能看见一个影子,所以五娘从来没见过他的真容,只能听见声音。
开始的时候五娘不停地低声呜呜地哭,也不知道是伤痛还是伤心。楚梦栖只能安慰她,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人死不能复生,但总有机会洗去身后的污泥。
五娘曾经一遍遍轻声轻言叫过楚梦栖阿七……
大概是很久没有这样醉过也没有这样清醒过,不知悲从何来,五娘嚎啕大哭:“阿爹、阿娘……”
楚梦栖把人搂进怀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因为事出急切,楚梦栖穿着官袍一直都没顾得上脱下,五娘就着官袍擦起眼泪鼻涕来。
楚梦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