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昀听了,手又从被子里拿出来,牵上徐子星的手:“结婚吧。以后以霍昀妻子的资格,签字。”
徐子星怔了几秒,侧了侧脸,没敢看他的眼睛。她从没想过和他结婚,即便他们爱着彼此。
霍昀就知道她不愿意,紧了紧俩人握着手,虚弱道:“子星,你刚答应过我,不再分开的。”
“是……”徐子星垂眸,掩在口罩内的唇委屈地瘪了瘪。她看着和霍昀紧握着的手,低声道,“霍昀,我爱你,我不是不想和你结婚,而是不能……”
话没说完,就被霍昀打断:“因为你觉得自己身上有孤独症基因,你不想耽误我?”
徐子星紧张:“你跟朱朱说过我们俩的事了?”她只和朱晴说过自己不婚不育的原因。
“不是。我没告诉朱晴咱俩的事。”
“那你怎么知道我……”
霍昀虚弱笑笑:“因为我懂你。”声音低了下去,“咱们的孩子,确实有一定概率患上孤独症。”
这件事从爱的人口中说出来,徐子星痛苦地闭上双眼,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即便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缺陷,可当这一切都摊开来讲,她还是绝望。她的命运,从她出生之日起,就已经一眼望到头。
即便她多年苦读考上最顶级的学府、年薪百万、嫁给顶级券商、衣食无忧,可一旦她决定生育,她很大概率会生出一个像徐子豪一样的孩子,她会过上和李沅沅一样的生活。而她的后代,也会不断复制她的悲剧。
她只有不生育,才能结束这一切。可霍昀是正常人,他值得拥有健康的孩子。
见她难过,霍昀想抱她,动了动身子,肋骨的疼痛阻止了他,他只能握着她的手,强撑着精神说道:“即便孩子是孤独症,我也有信心给孩子干预好。子豪是因为发现得太晚,且当时国内对孤独症缺乏研究,也没有科学的干预疗法,所以才会变得那么严重。”
霍昀咽了咽干痒的嗓子,继续说道:“这些年我见过很多一岁多,甚至一岁以内就开始干预的孩子,他们除了偶尔的情绪问题,几乎没什么缺陷,他们都很好地融入了社会,学习、工作、生活都不成问题。”
徐子星绝望摇头,痛苦道:“可我还是害怕,万一是低功能重度自闭怎么办?我妈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害怕变成她那样。本来我哥那样我就喘不过气了,将来我自己的孩子也那样,我会活不下去的。”
她是真的连百分之一的概率都无法承受。
霍昀弯唇:“没事,那咱们就不生。多简单的事儿啊。生孩子养孩子不容易,不生孩子还不容易吗?”
“可你没有自己的孩子,你不会觉得遗憾吗?继承是一个问题,养老又是一个问题,而且到了一定年纪,你见到身边的同龄人都有了后代,享受天伦之乐,到那时,你会觉得痛苦和寂寞。”
“我现在不能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因为没孩子而痛苦寂寞。也许会,也许不会。如果不会,那就最好了。如果会,那咱们领养一个孩子,你能接受么?”
“我肯定能接受的,毕竟是我的问题,可我担心你……”
“不必担心我,我对繁衍这种事看得很淡。”霍昀说着,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无名指指背,然后画了一圈,“我已经给你戴上隐形婚戒,摘不下来了。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
徐子星破涕为笑:“我只答应你谈恋爱,可没答应你的求婚。”
她知道自己过不了霍家人那一关,跟霍昀结婚压根没可能,即便这一刻他是真心想娶自己。
能在彼此深爱的时候好好在一起,就够了。
“嗡嗡嗡……”手机忽然震起来。
徐子星拿出手机一看,见是归属地为北京的号码,将手机屏幕反举给霍昀看:“这是你家人的号码吗?”
“我妈的手机。”
徐子星连忙站起身:“可能是到医院了,我下去接。”说着,拿着手机匆匆去了外头。
她在住院部楼下接到霍昀父母和堂哥霍杰。一行人前往IcU楼层想看霍昀,却因为探视时段已过而没能进去。
霍家父母只能通过监控看到儿子躺在病床上。
霍母对着监控流眼泪,霍父则冷静地问徐子星:“霍昀不是在深圳么?怎么突然跑来龙城还出了车祸呢?”
徐子星实话实说:“霍总在龙城有个慈善基金会,最近账目出了点问题,他来处理,来找我拿审计报告的时候出了车祸。”
她对霍家父母鞠躬道歉:“叔叔阿姨对不起,都是我的原因才令霍总受伤,对不起。”
霍母闻言,用纸巾擦了擦眼泪,走过来,说:“什么慈善基金会?怎么没听霍昀说起过?”
“是一个帮助孤独症人士康复的基金会。”
“孤独症?”霍母想了想,“我记得子星你哥哥就是孤独症对吧?”
霍父就问妻子:“什么程度的孤独症?”
“听晴晴说——挺严重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心爱之人的父母公然谈论自己哥哥的病情,虽然他们也是无心的,但徐子星还是有点难堪,面红耳赤道:“嗯,我哥哥是孤独症没错。”
“哎。”霍母叹了叹气,继续看回监控里的宝贝儿子。
徐子星和霍家父母一起吃了午饭,又带他们熟悉医院的环境,直到下午探视时间到了,他们看完霍昀,从IcU出来,她才回家。
虽然她很想留在医院陪霍昀,可确实没什么资格。霍家人都在,她再留下来陪夜,说不过去。
徐子星干脆回家去,反正有霍家人在,他们会照顾好霍昀的。
她两天两夜没阖眼,人已是快倒下去,回家徐子豪却在发脾气,满屋子吼叫、摔东西。
李沅沅跟在他身后收收捡捡,徐海峰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不时责骂李沅沅没带好徐子豪,影响自己看电视。
徐子豪的吼叫、李沅沅的央求、徐海峰的责骂,与电视机发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冲进徐子星的大脑。她感觉自己脑袋快爆了,心脏也因为休息不好、压力笼罩而痛起来。
她绝望地看着这个家和李沅沅,仿佛看到结婚生子后的自己。
可即使又痛又累,她还是抬手抹了抹脸,振作起来,上前压住徐子豪的双臂,问:“可以发脾气吗?”
徐子豪囔道:“想吃冰棒!想吃冰棒!”
李沅沅在旁说:“下午已经吃过两根了,不能再吃了,再吃要拉肚子的。”
徐子星就知道徐子豪为什么起情绪了,他说出口了,但需求仍然没有得到满足。
还是老毛病。
她看着徐子豪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
徐子豪瞥了她一眼,很快又瞟向别处。
“看着我的眼睛,才能去吃肯德基!”
李沅沅闻言,担心道:“子星,你这两天没休息好,赶紧回房睡觉去,子豪我来带。”
徐子星摇头:“没事,我昨晚和今天白天都在医院休息了,我不困,我带他出去,妈你赶紧休息一下。”
李沅沅不疑有他,苍白的脸庞点了点:“好,那我……”
话没说完,徐海峰就吼道:“休息什么休息?晚饭还没做!赶紧做饭去!”
李沅沅登时吓得身子抖了下,哆哆嗦嗦地钻进厨房。
绝望笼罩着徐子星。
徐子豪在旁兴奋道:“吃肯德基!吃肯德基!”
徐子星看着他的眼睛:“想吃肯德基的什么?”
“炸鸡腿!蛋挞!”
“炸鸡腿14元,蛋挞6元,一共要带多少钱?”
徐子豪算了算:“20元!”
“去钱包拿钱,然后洗脸,穿鞋!”
徐子豪就蹦蹦跳跳地跑进房间,从自己的小钱包里拿出一张20元的纸币放在口袋,然后又去洗脸穿鞋。
徐子星按了按心口,站起身,带着他一起出了家门。
盛夏的傍晚,落日炙烤着大地,徐子星牵着徐子豪往最近的肯德基餐厅走,边走边跟他聊天。
“你今天为什么要发脾气?”
“想吃冰棒!”
“但是之前我们已经说好了,一天只能吃一根,你今天吃了两根,还可以继续吃吗?”徐子星加重“一天只能吃一根”。
徐子豪重复:“一天只能吃一根!”
徐子星再次问:“所以今天还能吃冰棒吗?”
“不可以了。”
“明天呢?”
“一天只能吃一根!”
徐子星满意:“很好!”
俩人来到肯德基,推门进去,徐子豪自己去排队点餐、付钱,然后在旁边等着取餐,再端着去位置上吃。
徐子星坐在他对面,边看手机边陪他。
陈颂发微信跟她说,肇事司机抓到了,警察正在调查。
…
两天后,在IcU观察了三天的霍昀回到普通病房,徐子星赶去医院。
霍家父母把霍昀照顾得相当好。
他想见徐子豪,徐子星下午就把徐子豪也带来了医院。
她跟霍昀汇报徐子豪这几天的情况:“这两天我不在家,老师下课后,没人管他了,又野了,还碰上天热老想吃冰棒,因为这个事情经常发脾气。”
霍昀说道:“让叔叔千万不要打骂,那样只会加重子豪的情绪问题。最好的办法是脱敏,比如开空调降温、多让他喝水喝果汁缓解体内的燥热,他就不会那么想吃冰棒了。”
徐子星叹气:“老人怕浪费电,老师来了才把空调开起来,老师走了空调又给关上了换风扇。”
正说着,病房门忽然被打开。
霍家父母吃完午饭上来了。
徐子星站起身,礼貌道:“叔叔阿姨好。”
霍家父母笑着对她点点头:“子星你来了。”说着,看到趴在仪器边玩的徐子豪,愣了下:“这是?”
徐子星赶紧将徐子豪拉过来:“这是我哥哥徐子豪。”
霍家父母笑说:“子豪你好啊。”
徐子豪却只顾傻笑,根本不跟人打招呼,也不看人。
霍家父母尴尬地互望一眼,没说什么。
俩人挑了些水果出去洗好拿进来,果盘刚放到茶几上,徐子豪看到水果刀上有卡通图案,一下就扑过去,拿起水果刀就要玩。
霍家父母赶紧阻止他:“哎这是刀!很危险的!不能玩!快放下!”
徐子星也上手要水果刀,徐子豪死死护着,大吼大叫:“我要!我要!”
徐子星用老办法,压住他的肩膀,严厉地问他:“可以玩水果刀吗?”
徐子豪正常会回答“不能”,然后就蔫蔫地把东西交出来,可今天的他,特别反常,不仅不回答问题、不交出刀子,甚至还用力推开徐子星,跑到窗边大吼大叫。
“子豪!”霍昀大吼,“把水果刀放回去!”
“我不!我不!”徐子豪将尖锐的水果刀放进口袋。
霍昀立马去拔手背上留置针头,要掀被下床制止他。
霍家父母见状,吓得赶紧上前去将儿子按住。
霍母急道:“在输液呢你干什么呀?给我好好躺着!”
霍昀没听,挥开父母,上前去控制住徐子豪。他比徐子豪高大有力气,双手只稍稍一按,徐子豪就被他控制得死死的。
“站在这里反省!三十分钟!”
徐子豪果真乖乖站着。
“哎呀!”霍母惊呼,上前来捂住霍昀的手背,“留置针头渗血了!他爸,快去叫护士!”
徐子星这才看到霍昀一只手往下滴着血。她白着脸站起身,却不敢上前看霍昀的手,她惊恐的模样仿佛害霍昀渗血的人是她。
护士为霍昀清理过留置针头,重新调好输液后离开。
霍母帮霍昀掖好被子,转身看看徐子星,又看一眼徐子豪,尴尬道:“子星要不你先带哥哥回家吧,让霍昀好好休息。”
“妈,”霍昀开口,“我想多跟子豪聊聊,你和我爸出去走走吧。”
霍家父母眼下哪敢让儿子跟徐子豪独处?自然是不肯走。徐子星不想霍昀为难,带徐子豪离开。
回到家,李沅沅在厨房忙活。
徐子星走进去:“我带子豪出去的时候,您就抓紧时间休息一下。”说完看一眼在客厅看电视的徐海峰,埋怨道:“没做晚饭就叫外卖,不然让他去外面吃!想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行!我给钱!”
徐海峰说好听是在家跟李沅沅一起照顾徐子豪,其实成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家里的忙一点都帮不上,还要李沅沅忙活他的一日三餐,稍微一餐对付一下都不行。徐子星对此早有怨气,只不过不想引起家庭战争令李沅沅为难才忍着。
李沅沅拉了拉女儿,转身看一眼外头的丈夫,确保他没听到,才小声说:“我在做溢鸭汤,晚点你拿去医院给霍先生吃,他因为要来咱们家才受伤的,咱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点补品过去。”
徐子星深吸一口气:“好。”
虽然是该给霍昀送点补品,但她还是觉得李沅沅好不容易才有的休息时间,不值得花在这些事情上。
“以后别自己做了,我外面买了送过去也行,溢鸭汤店挺多的。”
“外面买的,怎么都没有家里头做的好吃嘛。”
徐子星不想再多说话。她太累了,得抓紧时间休息,否则等到霍昀出了院,她该进医院了。
傍晚徐子星起床,赶紧拎着溢鸭汤去医院。
路上碰到晚高峰堵车,到医院已是七点。
霍昀一个人在病房,半躺在病床上看电脑,单手操控键盘。
徐子星悄声把门关上,鸭汤放到茶几上,走上前,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烧。”
说完手要抽走,却被霍昀抓着放在脸颊边蹭了蹭。
“叔叔阿姨呢?”
“下去吃饭了。”
“我带了溢鸭汤,想说叔叔阿姨也一起吃点。”
“鸭汤?”霍昀笑,悄悄将电脑挪到旁边,原本操控电脑的那只手,轻抚上徐子星的后颈,“这么补的吗?这几天我都快憋死了,还让我补鸭汤……”
他手往下一压,徐子星的脸就低到了他面前。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然后吻上她的唇,手也从她后颈,来到她t恤下摆处,探了进去,在她纤细的腰侧来回摩挲着。
徐子星双手圈上他脖颈,闭上双眼,沉浸在他的吻里。
唯有这种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他们是亲密无间的。
身后,病房门忽然被轻轻打开。
“没想到这个南方的食堂还是不错的,”霍母的笑声传进来,“跟咱们北方不是一个口……”话没说完,见到病房内的一幕,惊在原地。
霍父也看到了,轻咳一声,动作极快地转过身去,拉着妻子闪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