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母将她上下打量一道,点点头:“是的,只要女孩贤惠,能好好跟霍昀过日子,霍昀也喜欢,我们是能同意的。”
好好过日子——意思就是女孩不能有隐疾,不能因为身体和后代的事情让霍昀操心。
许是见她愿意平静分手,以后也不会再见面,霍母脸色柔和了些,竟安慰起她来。
“子星,你长得又高又漂亮,学历工作也好,只要不让男方知道你那个哥哥的事情,是能找到对象的。你听阿姨一句劝,少和这个家来往,对外就说父母在外省务工,找着不错的男人赶紧登记结婚,再带他见父母。记住,千万别让男方家见着你那个哥哥。”
徐子星红着眼眶点头:“谢谢阿姨。”
她不怪霍家人,毕竟连她都曾视徐子豪为累赘,几度想抛弃他,更何况霍家。
徐子星拿着水杯回病房,佯装若无其事与霍昀相处。这也许是她和霍昀这辈子的最后一面,她格外体贴地对他。
下午的时候,陈颂来了一趟。
“肇事司机去警局自首了,承认案发的时候喝了酒,横冲直撞,撞到了霍总。”
徐子星静静听完,说:“十来天了才去自首,肇事司机体内的酒精已经检不出来了,根本无法确定他当时是不是真的酒后肇事。我怀疑这个车祸没那么简单。”
霍昀看一眼陈颂,示意他不要多嘴。
陈颂心领神会,安抚徐子星:“警方调查下来,大概率是意外,徐律师您别多想。”
徐子星叹气:“希望真的是意外。”
陈颂又汇报了李志杰夫妇的事:“李志杰夫妇有悔过情节,把挪用的资金补上后,应该可以轻判。如果基金会愿意出具谅解书,大概率可以缓刑。”
徐子星纠结道:“谅解他们,可涉案金额实在巨大。不谅解,那他们的孩子怎么办?那孩子是低功能自闭症,生活无法自理的那种。”
陈颂看着霍昀,没发表意见。
霍昀考虑半晌,说:“出谅解书吧。”
“是。”陈颂退出病房。
徐子星理解霍昀的决定。
她一整日都在病房陪着他,忍着不舍和彷徨,若无其事地陪着他。
八点半回到家,没见着李沅沅的身影,走进厨房看了眼,李沅沅像往常一样,围着围裙,在灶台前擦擦洗洗。徐海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入迷,徐子豪坐在一旁吃雪糕,看平板。
这和过去任何一天都没有差别,徐子星有些恍惚,仿佛白天见到宋学文的事,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妹妹!”冰凉的触感钻入掌心。
徐子星回神,低头一看,徐子豪往自己手里塞了根冰棒。
“吃冰淇淋!”徐子豪对着她笑,拉长尾音,“分享~”
天气炎热,他脸蛋红扑扑的,像一颗白嫩粉圆的苹果。
徐子星心想:如果他是健康的,这时候已经成家立业、儿女双全了吧?
可命运就是这么无情,偏偏让他成为孤独症。
徐子星喉头发哽,将冰棒塞回徐子豪手中:“谢谢。子豪你吃吧。我累了,先去洗澡。”
洗完澡回到房间,李沅沅坐在床边等她,她冷着脸关上房门,擦着头发坐到椅子上。
“子星……”李沅沅面带愧色地望着她,“不生气了好吗?咱们好好谈一谈。”
徐子星压低声音:“谈什么?谈你当年的风流韵事?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子星……”李沅沅强忍眼泪,“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霍家人知道,你不是徐家亲生的,你没有孤独症基因,子豪的病和你没关系!”
徐子星擦头发的手一顿,反问:“所以你们想告诉霍家人,我是你当年婚内出轨宋学文生下的私生女?你以为霍家人就不介意儿媳妇是私生女?”
李沅沅面露愧色,低下头:“我和你爸……和学文下午商量过了,我们打算跟霍家人说——你是学文妹妹的孩子,让我给抱养了,因为我一直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
徐子星冷笑:“宋学文终究还是不敢让他岳父知道我的存在吧?哈哈哈,还说什么我是他一辈子的责任?简直可笑!”
“还有你!”她转过头,嘲讽地看着李沅沅,“大概也是怕我爸跟你离婚?要你一个人带着子豪过?所以你和宋学文一拍即合,把我划给他妹妹?你以为这样徐家人就不知道你当年的事情?我可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我不是徐家的孩子,只能是你跟别人生的!”
李沅沅被她刺激得又急又气,脱口而出:“他不怕!我也不怕!我们只是考虑到霍家人对你的定位!只要你不在乎,我现在就可以去跟子豪他爸说清楚!”
她说完立刻就把门打开,冲到客厅去,朝徐海峰说道:“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徐子星赶紧把李沅沅拉回房里,房门锁上,压低声音:“你疯了?你不知道我爸啥性格?他拿刀砍了你都会!”
李沅沅边流泪边发抖,已经是被逼到无路可走,话不成话。
徐子星见她这样,心生不忍,叹了叹气,揽着她坐到床上。
“你真的要为了我的婚事,搞得自己家不成家?”她看着李沅沅,“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只要我和霍昀分手,所有人都可以好好的,都不会受影响。你依旧可以和子豪、和我爸好好过日子。宋学文也不用担心被岳父那边知道他有私生女。”
“子星啊……”李沅沅哭倒在她腿上,“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生你,不是为了绑架你照顾子豪?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我虽迫不得已生了你,却仍然愿意为了你的爱情、你的认识去反抗……”
徐子星心软了。
到底是母女,见着李沅沅这样哭,她也会心疼。
她抱住李沅沅,小声说:“我已经答应霍昀的母亲,霍昀出院那天就和他分手。其实我不一定要跟霍昀结婚的。如果我的婚姻需要以毁灭你的婚姻来作为代价,那也没意义。”
“可霍先生是个好人,我看得出他真心喜欢你。”
徐子星摇头:“真心喜欢我的人,除了他,还会有别人的。”
“好了,”她拍拍李沅沅的后背,“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就当作没发生过。你让宋学文回深圳去,从此不许再跟他联系。他虽然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但从没养过我,我不……”
“李沅沅!”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吼,徐子星吓一跳,回过头去。
徐海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窗外的阳台。
房间的窗户因为天热,敞开着通风。八十年代的套房,次卧窗外和主卧共享一个长长的阳台。
徐海峰估计是看李沅沅刚才哭着跑出去,又被徐子星拉回房里,心生怀疑,于是从主卧阳台走到次卧窗外,听到了她们母女俩的对话。
徐子星还没来得及设想徐海峰知道这件事后,要如何应对,此时大脑空白,怔怔地站起身,本能地将李沅沅护在身后。
她不知道徐海峰听到多少,都知道些什么,此时只能闭嘴。
徐海峰返回客厅,砰砰拍打着房门:“开门!李沅沅你给我开门!”
徐子星起先不敢开,但他开始踹门,脆弱的木门被踹得一晃一晃,徐子星交代李沅沅待在房里,自己开门迎了出去。
徐海峰一个劲地要冲进房间,大吼道:“李沅沅!你竟然给老子戴绿帽子!老子今天要杀了你!”
徐子星顶着房门不让他进去:“爸你冷静点!”
徐海峰当即给了她一巴掌,赤红的双眼盯着她:“我不是你爸!你给我滚你这个野种!”
徐子星被这一巴掌扇得脸歪向了一旁,眼冒金星,眼看第二个巴掌又要落下来,当即扼住他的手腕,红着眼睛问:“我喊你一声‘爸’,你还要打我吗?”
徐海峰吼道:“我不稀罕你喊我爸!我本来就看不上你!当初二胎就是指望你妈怀个男的!谁知道怀了你这个野种!”
我本来就看不上你!
徐子星凄凉地笑出声:“原来你本来就看不上我。好,我知道了。”
父女情分到今天算是彻底结束了,徐子星转身回房,把房门反锁上,任由徐海峰在门外吼叫。
她镇定地把行李箱拉出来,边收拾东西,边对李沅沅说:“走,我带你去住酒店,今晚别留在家里了,他会杀了你。”
李沅沅泪流满面,浑身打抖。
徐子星从窗户爬出去,偷偷去主卧拿上李沅沅的证件、手机,换洗衣物随手抓了两套,又爬回房间,把东西都装进行李箱,这才护着李沅沅打开房门。
徐海峰见李沅沅出现,上来就要打她,被徐子星给推开。可徐子星到底没力气,很快徐海峰就占了上风。眼见他就要抓到李沅沅,徐子豪突然冲上来,双臂抱住他的肚子,抱起他,将他人往沙发上一丢,吼道:“不能打妈妈!”
李沅沅哭着喊:“子豪!”
徐子星见状,把徐子豪一拉:“走!我带你去住酒店!跟我们走!”
徐子豪笑嘻嘻地跟上。
徐子星揽着李沅沅,带着徐子豪,疾步来到小区外,拦下一辆的士:“师傅!去龙城酒店!”
龙城酒店是这里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徐子星想都没想,直接让司机往龙城酒店开。下了车才想起,宋学文也住这儿。
她不想跟宋学文碰面,本想换个酒店,不想徐子豪喜欢这里,怎么拉都不走,徐子星只好避开宋学文住的楼层办了入住。
她一拖二地进了电梯间,按下上行键,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倒下。
这半个月来,坏事一桩接着一桩,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叮”,电梯到了。
徐子星拉着徐子豪和李沅沅要进电梯,一转头,就看见正要从里头出来的宋学文。
宋学文诧异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来了?我正好要去找你们。”说完看到徐子星身侧的行李箱,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手横住电梯门:“先上去再说。”
徐子星没看他,牵着徐子豪进了电梯,按了十层。
“发生了什么事?”宋学文问李沅沅。
李沅沅吸了吸鼻子,低落道:“海峰他都知道了,情绪失控,子星就带着我们出来了。”
宋学文神色凝重道:“知道了也好,迟早要面对,干脆这次一次性解决了。”
徐子星冷笑出声:“你说得倒是轻巧。我问你,谁来面对?谁来解决?”
“都交给我。”
徐子星翻了个白眼:“行吧!我就看你怎么处理!”
电梯门开,宋学文跟着她们出去。
徐子星拦着不让他进房间,他就站在门口同她商量:“徐海峰现在一个人在家里?”
“是的。你现在要去?”
“对!”宋学文看向已经进房的李沅沅,“好好照顾你妈妈。”说完转身要走。
见他真的要送上门挨打,徐子星拦住他,没好气道:“算了,先看看什么情况再说,没必要现在去硬碰硬。”
宋学文坚持:“早晚要解决!”
徐子星于是问:“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我可以满足徐海峰一切诉求。”
“我爸他六十岁了,有房子,有存款,吃穿不愁,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电视,你说他能有什么什么诉求?而且你别忘了,我爸他是阿斯,你用你的逻辑去和阿斯和解,你觉得可行吗?”
宋学文沉默了。不知是因为徐子星称徐海峰为“我爸”,还是因为他也赞同徐子星的说法。
徐子星正要打发他回去,李沅沅忽然拿着手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子星!”她把手机递给徐子星,“你舅来了电话,说子豪他爸带人上门闹了!”
徐子星神色淡定地接过手机:“舅,你让他们回家,明早九点,我回去解决!”
她把手机还给李沅沅:“今晚早点睡,明天还有一场恶战。”
…
翌日,徐子星打开房门,就见宋学文等在外头。
他看着徐子星的目光,带着担心和歉意。
徐子星没和他说话,径自往电梯间走,不一会儿,李沅沅也带着徐子豪赶了过来。
“子星,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李沅沅小心翼翼说道,“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
徐子星累了,什么都不想说。
母子三人上了宋学文停在酒店大门口的奔驰车,去往徐家小区。
八十年代的教职工小区,年久失修,爬满了青苔的灰褐色墙体斑驳潮湿。
位于小区中部某幢五层高的楼房,一楼铁门前停满了电动车,生锈的铁门打开,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办喜事。
徐子星下车来,一见这阵仗,就知道徐家人全出动了。
她咬了咬牙,率先走了进去。
老太太和徐海峰坐在沙发上,其他人有的坐有的站,有的在屋内来回踱步。
大姑徐海玲先见着她进门来,冲上来就问:“怎么回事?你爸说你不是他亲生的?”
徐子星没说什么,走了进去,站在众人面前。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仰头看着她,声嘶力竭地问:“你是你妈跟谁生的?!”
徐子星沉默。
当年的事,她无权说什么,更不想在这些人面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