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过后,林老师来上课,徐子星把徐子豪交给老师,带上溢鸭汤去了徐家老太太那儿。
徐海峰如今和老太太一起住,避开李沅沅的同时,也能照看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他虽然表示不离婚,却已是无法再和李沅沅一起生活。徐子星觉得这样也好,不用再担心他打骂李沅沅。
正想了,进了老太太家的小区。
徐子星敲门,是徐海峰开的门。看到他,徐子星依旧像过去那样,喊了一声“爸”。徐海峰点点头,没说什么,坐回沙发看电视。
徐子星把溢鸭汤拿进厨房,老太太正好午睡起来,听见声响,摇着蒲扇,从房里走了出来:“子星来了啊?”
徐子星“哎”了一声,从厨房走出来:“我妈做了溢鸭汤,让我拿过来给您和我爸中秋吃。”
老太太看一眼客厅的徐海峰,手中蒲扇朝徐子星招了招:“你进来。”
徐子星跟进去。
老太太把房门关上,招呼徐子星到榻榻米上坐。
俩人都坐了下来,老太太摇着蒲扇看着她,一个劲儿地叹气。
徐子星待会儿还要去工地,没时间跟她耗着,便主动问:“怎么了?”
老太太又叹了下气,才说:“你跟那边相认了没?”
徐子星摇头:“没有。”
“为什么呢?听说那边很有钱,在深圳有大企业!你跟那边认了,财产能分你点儿吧?”
“没有这种事。”
老太太手中蒲扇用力一拍,气道:“该分就得分!你不想自己,你也得想想你妈跟你哥啊!”
徐子星低垂着眼睫,没吭声。
老太太看着她,神色复杂,瞧了好一会儿,丧气地拍了拍手中的蒲扇,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啊!这徐家的女人,哪个不是大屁股?偏偏你从小就长得细长细长的,你妈还总说你随舅舅!”
话到这里,老太太恨恨地冷笑了下:“这哪里是随舅舅?分明是随别家!”
徐子星不想听这些,站起身:“没事我先走了,我下午还有工作。”
老太太急道:“哎我跟你说啊,明天是中秋节,记得把子豪带过来吃饭呐。”
徐子星点头:“好。”
老太太跟着她走到门后,开门前,又压低声音:“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但子豪和你是一个妈生的,你可别忘了这点!”
“您放心吧,我会一辈子带着他。”
老太太满意了,为她开了房门:“去吧,明儿早点把子豪带过来过节。”
“好。”
徐子星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徐海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她主动说道:“爸,我走了,明天送子豪过来过节。”
徐海峰点了点头,依旧没吭声。
徐子星离开老太太家,来到融合社区工地。
经过半个月的施工,社区几幢高层建筑体的地基已打好,地梁都起来了,徐子星戴着施工帽,拍了一些照片存档。
项目负责人指着不远处一幢建筑说道:“那栋的建筑图纸改了。原先是做单间,后来改成了套房。”
“套房?”徐子星意外,放下相机,“为什么改成套房?谁让改的?”
“设计公司那边通知改的,还特地从北京派人下来开会。”
“有说为什么要改成套房吗?”
负责人摇头:“没有说原因。”
徐子星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她给霍昀打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有男人说话的杂音,像是在开会。
徐子星担心影响霍昀工作,赶紧道:“你先忙,结束工作再给我回过来。”
伴随一道关门声,杂音小了下去,霍昀低沉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没事,我不忙。你在家?”
“我刚从工地出来,要回家。”
“我明天回龙城,把车留给你,你出行方便点。”
徐子星一喜:“你明天回来?不是要封闭一个月吗?这才半个月。”
“明天中秋,得回去陪我女朋友过节不是?”
徐子星笑:“也是,不回来陪我,那岂不是放你在基地陪主办律师?说吧,这次的主办律师是哪家律所的美女律师?”
霍昀哈哈大笑:“我都跟你深度绑定了,除了瑞华所我还能上哪儿找律师去?”
徐子星一惊:“陈露?你这次和陈露合作?”
“嗯,戴瑞让我给她一个机会。”
戴瑞是瑞华律所大中华地区的负责人,和霍昀合作多年,徐子星之前接连三个案子都出了差池,幸亏他保着,否则在这一行早就混不下去了。这是霍昀和他之间的默契,这回不卖他面子说不过去。
但徐子星不知道这些,只知道陈露这人不仅专业能力不够,事还多,一心认为是她抢走霍昀,虎视眈眈地想把霍昀抢回来。
陈露和霍昀合作,叫徐子星不舒服,但她也不好说什么,转而说:“你回头看到她,帮我打听打听,黎主任看我这三个月没开单,有没有又囔囔着要把我赶出深圳所?”
霍昀咬牙:“他试试?”
“反正你帮我问就是了。”
听出她口气不好,霍昀放柔了声音:“好了不气了。你上车了?”
徐子星看一眼没有半辆的士车的路,再看一眼腕表:“这个点好像在交接班,不好打车,我搭公车回去。”说着就往对面的公车站点走去。
“回家再说,注意安全。”
徐子星这才想起给他打电话的目的,赶紧问:“我是想问你——为什么社区有一栋本来要做单间的楼,给改成套房了?是你的意思吗?”
“对。说来话长,明天回去我再跟你解释。”
见这是霍昀的意思,徐子星松一口:“那没事了,我还以为设计公司乱改呢!你批准了就行。那我先挂啦!”
话刚落,一辆的士车远远驶来,徐子星赶紧拦下上了车。
下车进小区,天已经黑透,徐子星一走进楼栋,就瞧见家门口透出橙黄色的光,昏黄的光线从绿色铁门的缝隙透了出来。
里头的木门没关,男人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
徐子星听得出那是宋学文的声音,有点反感。
这是徐家,他在徐海峰不在家的时候来就算了,还开着木门大声说笑,生怕邻居不知道这家进了个陌生中年男人。
徐子星打开铁门,冷着脸进屋,站在玄关边换拖鞋。
“我拿出一个组的科研人员,全身心去研发对子豪的康复有帮助的药品!我说了——必须是天然纯果蔬提取,对人体无毒副作用!效果缓慢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必须保证服用人的身体健康!”
“通知已经发下去了!谁能研究出这样的药品,奖金一个亿!税后!一次性付清!”
宋学文坐在厨房的圆桌边,豪迈地对站在灶台前忙活的李沅沅说道。
李沅沅一听,盖上锅盖,转过身,在他对面坐下,双手在围裙上蹭着,问:“那吃了那药,能好吗?”
宋学文叹气:“全好肯定是不行了,自闭症的孩子,那是神经发育障碍,药物只能说缓解他们不好的症状——比方说多动、注意力缺陷。如果有一种药物能让他们吃了不再好动,跟正常人一样安坐、注意力集中,那么他们就能更好地进行学习、工作,融入这个社会。”
“是是。”李沅沅连连点头,“能这样也很好了。”
徐子星站在玄关听着,徐子豪看到她,蹦蹦跳跳地上前来牵住她的手:“妹妹,我想吃肯德基!”
“要吃晚饭了,不能吃肯德基。”
“我想吃肯德基……我想吃肯德基……”徐子豪一直念一直念。
徐子星被他念得有点烦,背着包进房间。
宋学文听见动静,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正要进房的她,欣喜道:“子星回来了。”说着走到房门口对她说:“明天是中秋节,我过来陪你过节。”
徐子星把包挂到衣架上:“你想过来过节,给我打电话就行了,为什么来我家?”
“我也想顺道过来跟你妈妈说说话。”
“你这样很没有边界感,我不喜欢!”
“好好,那我下次先给你打电话。”
见徐子星没再反对,宋学文走进房里,小声同她商量:“子星,我回去一个月,想了想,还是觉得你待在龙城这个小地方,太浪费了!咱们这么着,霍昀那个融合社区,我全力支持!多少钱我都支持!你带着你妈妈和你哥哥,跟我去深圳,连那两个老师也跟着一起去!咱们在深圳买别墅,你带着妈妈哥哥一起住进去。你看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徐子星冷冷道,“我有自己想做的事,你不要瞎操心。”
宋学文一噎:“那你打算……?”
“我就打算待在这里。”徐子星从他身侧绕了出去,来到客厅。
徐子豪吃水果吃了一脸一手的果汁,她带他去浴室洗脸洗手,又教他把滴在桌上、地上的果汁给擦了,然后又带他去厨房准备吃饭。
“拿碗盛饭。”徐子星下了简单的指令。
徐子豪就去消毒柜拿碗,自己去盛米饭,然后坐回桌前。
他特别挑食,徐子星必须坐在他身旁,时刻监督他吃青菜和鱼,不然他就只吃鸡翅鸡腿。
一顿饭吃下来,徐子星边吃边教,连哄带骗,最后徐子豪还是没能把蔬菜米饭都吃光。
宋学文在旁看着,说:“子星,吃饭的时候,不能多说话、不能上火、不能焦虑,否则,长此以往,胃是要出问题的。”
徐子星趁着徐子豪吃完饭发怔的间隙,喝一口汤,说:“我知道,但也没办法,他吃饭的时候也要教。”
宋学文叹气,看一眼李沅沅,那一眼颇有埋怨她的意味。
李沅沅内疚地低下脸。
吃过晚餐,徐子星教徐子豪洗碗。宋学文就坐在厨房看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徐子星的侧脸,像极了宋叙宁,就连那耳朵,兄妹俩都是长得一模一样。
想到儿子女儿都眉清目秀、毕业于国外名校,宋学文会心一笑。
基因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即便身处这样的家庭和环境,徐子星也依然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
北大——斯坦福——美国——香港——深圳……龙城!
整理出徐子星的人生曲线,竟然是回流线,宋学文脸上笑意慢慢地没了,神色凝重地看着徐子星。
她是他的女儿,却放弃大好前途,窝在这个小地方的小房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带徐子豪,宋学文特别痛心,可没办法,他因为缺失了徐子星的成长,他管不动她,她也不听他的。
想到这些,宋学文就很无奈。
他退出厨房,见李沅沅在客厅叠衣服,走了过去,说:“你劝劝子星,让她随我去深圳吧!”
口气挺重的。
李沅沅叠衣服的手一顿,也是想到方才饭桌上他怨怼的眼神,内疚的情绪扩大,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劝过她很多次不要放弃工作,但孩子自己有主意,也不听我的。”
宋学文就问:“那她愿意听谁的?”
李沅沅想了想:“她愿意听她小姑的。海峰的妹妹。”
“你把孩子小姑的微信推给我,我明儿会会她。”
“哎好。”
宋学文又回头看向厨房。
徐子星还带着徐子豪在厨房忙活着,他看着看着,眼眶蓦地就红了,埋怨道:“子星本来可以有更好的人生!怎么就偏偏给困在这里了呢!我就想把她拉出去!看她要去香港!新加坡!美国!哪里都行!我都送她去!我就见不得她待着这里!”
“再不济,也得跟霍昀在一块儿!去深圳去上海去北京都行!你这样两个人,一个在老家,一个在外头跑,男的成天身边围的都是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妻子没在身边,他早晚要出问题的呀!”
男人懂男人,宋学文在徐子星和霍昀面前不说什么,但内心很是担忧。
李沅沅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也觉自己拖累了徐子星,侧过脸去,拿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
这时,带徐子豪洗好碗、擦好桌子的徐子星走出厨房,见李沅沅在落泪,立刻就上前来,质问宋学文:“你跟我妈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