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彦辰的声音越发苦涩。
这让周絮到嘴边的话掀了掀唇,却都许久没说出口。
他心知,薄总的双胞胎哥哥薄彦霖,是他这辈子藏在心底最深处,永远的痛。
薄彦辰自嘲地笑了笑。
眉眼里却尽是冷寂之感,落在身侧的手掌慢慢收拢,眼神越来越冰冷。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薄力靖害死。当时年幼,那场车祸过分巧合,却苦于找不到证据。而我将这件事告诉老太太,她也并不相信。毕竟,虎毒还是不食子。”
“只可惜,不管是老太太,还是薄家其他人。他们都不知道,在薄力靖眼里,无论是谁都没有他自己重要。那么多孩子,难道他还会在乎一个长子?”
“他只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挡在他面前,抢走他的风光,夺走属于他的一切。薄彦霖以为自己苦心经营,终于力挽狂澜,会得父亲高看一眼,一家人可以和乐融融。殊不知他越是光彩夺目,薄力靖就越是嫉恨。”
周絮顿了顿,作为旁人他很难代入其中的悲痛。
但作为下属。
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大小姐刚刚给的这份东西,是她收集到的,这么多年薄力靖违法犯罪的证据。只要提交上去,他就会再也爬不起来。”
薄彦辰点了点头,“这份资料交过去之后,两个小时之内就能将薄力靖带走。加上被冻结的资产,他连后路都被封堵。这一次,无路可逃。”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夫人那边?”
“我再给她打电话试试,开车。”
“好的。”
周絮坐上驾驶座,动作迅速地发动汽车往外走。
后座的薄彦辰则是拿出手机,翻找到那个最熟悉不过的号码,第N次拨过去。
“嘟嘟嘟”的声音响了许久,那边仍旧毫无反应。
手机里发送过去的消息已经刷满了屏幕,到现在为止仍旧没有任何恢复。
他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忐忑不安,似乎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联系不上的时候,两个人之间便仿佛隔了一条鸿沟。
周絮接了电话,“是的,我们马上就到。麻烦您稍等。”
是那边联系好了办此次案件的警察,对方也希望能尽快拿到证据。
他车速很快。
“薄总,还有二十分钟就能赶到。”
“知道了。”薄彦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眸。
事已至此,他和薄彦霖十几年的经营,多年来苦心布局,等的就是今天。
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时候耽误。
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派人去丰城,看看夫人和小少爷的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
……
安排好一切,车子便正好停在了警察局外。
两人走进去,在一片繁忙之中看见了负责办案的警察。
证据提交,对方飞快扫过一遍之后,眼神便立刻变得尖锐。
“这些都是?!”
“天!原来当初的悬案,是他犯的。”
“立刻联系刑侦科的老王,这次我们要联手一起办一次大案。”赵警官安排好之后,叫住薄彦辰两人,“薄先生,如果证据属实,这一次你就是帮了我们一个天大的忙!后面还麻烦你和我们一起行动,恐怕还有不少需要你出力的地方。”
“……好。”他收起了手机,强行按下心中那抹忐忑,和赵警官握手了之后,笑道,“我很乐意。”
逮捕令很快下达。
出警的车上,薄彦辰和赵警官一起坐在后座。
“虽然有些冒犯,但薄力靖其实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收集这些证据,还有商业上的针对,原因是?”
“十几年前,他害死了我的双胞胎哥哥。他死亡的那场车祸,被定性成意外。”
“还有这种事?”
薄彦辰将目光移向窗外,嗓音温沉到了极致,隐隐的还有一抹涩到极致的嘶哑,“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除了我无人记得。”
“既是被定成意外,那你怎么会那么笃定是被薄力靖谋害?”
他的眼神闪烁了下,却没有说话。
无人知道。
十几年前,薄家那横空出世的商业天才,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被所有人称赞的薄彦霖,被一场车祸无情夺去了性命后,他深受重伤躺在病床上,昏迷时听到了亲生父亲对母亲说的话。
“死了又如何?有什么可伤心的,这薄氏集团没了他,所有人都只能指着我回来。到时候我还是薄氏集团的负责人,咱们的好儿子,也算做出了不少贡献。”
他听到娜美压抑的怒吼,“疯子,你特么就是个疯子!连亲儿子都下得了手。”
“亲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背着我和别的男人……死了又怎么样?凭什么说是我的种!说不定就是个野种!”
“你——薄力靖你怎么不去死?亲生儿子死了你竟然说他死得好?你这种人为什么还活在世上!”
“贱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这就是当初你给我戴绿帽的后果!实话告诉你,这场车祸是我做的,你引以为傲最优秀的儿子,我就是要让他英年早逝!这辈子,你都没有指望了!”
“啊——”
两人厮打在一起。
薄彦辰至今还记得,迷迷糊糊看见护士进来将两人扯开。
他一直以为是一场梦,直到第二天彻底清醒时,看见了娜美身上明显的伤口。
从那时起,他才不再遮掩自己。
失去了天才哥哥的保护后,薄家那位性格偏执不堪大用的二少爷,在短短半年内恢复伤势,用着比薄彦霖更凌厉强势的手段,迅速收拾残局。
而后准备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薄力靖,再不被众人接纳,就此远走国外,彻底消失。
“薄总?麻烦您待会指认一下。”赵警官多问了一句,挥挥手拉回他飘远的神思。
男人点了点头,眉眼重新恢复了温润干净,像是在叙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甚至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好的。”
只不过,赶到薄力靖的住处时,人已经没了踪影。
甚至连宋云都联系不上。
赵警官发了很大的火,派人封堵周围出口,连夜去寻。
而薄彦辰则是静静站在楼下,接过他递来的烟,被问及有没有薄力靖出逃的目的的线索时,毫无头绪地摇了摇头。
“抱歉,动作还是慢了。他应该是提前知道了风声,跑了。”
“薄力靖生性谨慎,没那么容易抓。后续……辛苦你们了。”男人坐上了车,径直离开。
手里的烟被抽完,吐出的最后一抹烟圈萦绕在面前。
薄彦辰将头偏向车窗外,嗓音彻底冰冷,“怕是,宋云将东西交给我的那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
“大小姐应该很谨慎才对,你们的对话没有任何问题,就算被监控,也不应该有所察觉。”
“……宋云,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幸好,证据是真的。
他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宋云可以蛰伏多年,一改往日心性,便连性情都磨平了似的跟在他身边三年,只为搜集到能指认他的证据。
“我们的人尽数出动,去找一下。”
“薄力靖吗?警方那边应该已经封锁了路口,他就算跑也跑不了多久。”
“不……找云云。”薄彦辰艰难吐出这个词,“我担心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会出事。”
“我马上去办!”
至于他自己,终于打起了精神,看了看仍旧石沉大海的手机,低声道,“前面路口停车,车子给我。”
周絮先是疑惑了三秒,从后视镜里看见男人严肃的面色时,便立刻明白过来。
“好的。一切顺利。”
……
机票已经错过,薄彦辰头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准备私人飞机。
以往很少在国内出差,他觉得毫无意义的东西,在错过机票只能驱车前往丰城时,终于知道了重要性。
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丰城时,他第一时间安排了人去买一架。
而此时,丰城夏家门楣上贴着白色对联,四下气氛凝重,进出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难看的脸色,他从院外走进来,看不到一张熟悉的脸。
更遑论说见到心心念的母子俩。
在屋内忙活的管家回过头,猛地与他打了个照面,一边吃惊,一边欲言又止的。
薄彦辰心口沉了沉,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他走过去,低声询问,“管家,我夫人在哪?”
“……大小姐她不在这。”
“不在这?那她去了哪里?”
男人心脏窒了一下,深沉的嗓音里满带急切,抓住了想离开的管家,“麻烦告诉我她的下落,我最近一直联系不上她。”
“哎!薄总,您来得太迟了。出了那档子事,大小姐她现在恐怕——”
“她在医院。”身后骤然传来一道温润清脆的声音。
薄彦辰回过头,看见一身黑色衣服的夏橙。
“管家不敢乱说,我告诉你就是。娇娇现在在医院,守着IcU病房外第二天。”
“出了什么事???”
“老爷子临终时见到了娇娇,交代了她一些事情。追悼会上大少带人发难,要她交出老爷子给她的东西。争吵时兜兜护母心切,咬了大少一口。大少脱手,他重重摔了出去,脑袋碰到桌角,刚愈合的伤口撕裂,脑部震荡昏迷……”
男人迅速上车,循着定位一路朝医院赶去。
已经开了十个小时的车,可现在他速度仍旧飞快。
一双眼不知何时已经通红,脑海里尽都是夏橙说的话。
“老爷子走了之后,她告诉我已经联系过你。你答应了会尽快赶过来,我想在那时候,她心里仍旧是信任你的。”
“不止是你,还有兜兜。小家伙的手机里全都是打给你的电话,未接……一个都没接。他大概想不到,自己引以为傲,被视作保护神的爸爸,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连电话都不接。”
“薄总。我想代娇娇问一句,你究竟在做什么?究竟是什么事,比你的老婆孩子还要重要?!!”
“滴——”的一声,急促的喇叭声响起。
他一脚踩在刹车上,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可能出现的车祸。
前方被剐蹭到的男人谩骂了几句。
薄彦辰面无表情重新发动汽车,很快停在了医院楼下。
“‘儿童IcU’病房,兜兜从送到医院后就一直在里面,情况很严重。这一天一夜里,娇娇都不眠不休在外面等着,你如果见到了她,我希望……薄总能拿出为人夫为人父该有的责任心。”
电梯“滴”的一声停下。
他走出去。
在长长的走廊里,终于看见了那道低着头蜷在一起,被灯光笼罩着毫无生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