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房间里,连空气都染上了独属于霉菌的气息。
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使睡梦中的孙然不禁皱了皱鼻子。
“孙然……孙然……”
谁在叫我?
“幺幺,不要睡……不要睡……”
是谁?
“宝宝乖,我们才不是没有人爱的小孩,我就很爱你啊,还有我保护你呢乖乖。”
你是谁?
“灾星,灾星!!!”
我不是!
“就是他,没有爸爸妈妈的小乞丐!!不要和他玩,他是小偷!”
我不是……
“幺幺啊,要是奶奶走了,你不要难过,爱你的人都会变成星星,点亮你看不见的前路……”
“乖乖,不要哭……我们是坚强的男子汉,不能哭……”
奶奶……
“苏然,这个月报表怎么又做不出来?!给我加班,我明早就要看到这份报表!!”
谁是苏然……
“苏然啊,这个月房租你什么时候能交啊,总是这样,老婆子很难办的呀。”
苏然……
“孙然,老师最喜欢你了,不要动,老师抱抱你……”
不要,不要!!
恶心,恶心!!
“躲什么,你这样老师不喜欢咯……”
不要……
别碰我!
“唔……嘶……”
厉澄迷迷糊糊间睁开眼,入目便只有无尽的黑暗,后脑勺的疼痛此时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疼得他不禁龇牙咧嘴。
待他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下意识就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怎么样了,却不曾想自己的手脚都被人捆了起来,别说抬手了,动都动不了。
“这是……什么地方?孙然在哪里?”他四处瞧着,依稀能看见对面似乎正躺着一个什么人,看不清脸,似乎也和自己一样被束缚着,动弹不得。
“喂……喂……”他试图唤醒那个人,可是喊了许久都不见那人有什么动静,只能暂时放弃。
厉澄咽了咽口水,想靠自己的力气挣脱这个绳子,却是无济于事,绳子系得很紧,他这一动,反而勒得更深了。
哪怕是隔着衣服裤子,他都能感觉到绳子摩擦肌肤时那不痛不痒的感觉,这下可怎么办?
动不了,可不就是任人宰割吗?
恐怕,孙黎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被带走了,这下就更麻烦了。孙然没救到,自己还受制于人。
“吱呀……”
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厉澄急忙闭上眼睛装睡,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下一秒,他听见了开灯的声音,随着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他偷偷摸摸掀起眼皮,就见两个负责看守的人正站在他面前,守着他醒。
“醒了就别装,赶紧吃东西,吃完了我们要收碗。”看守的人见他眼皮子动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他在装睡,抬手就解开了他束手的绳子。
见他们没什么恶意,厉澄便索性睁开了眼睛,“你们是谁?”
他们可没空和他聊天,其中一人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人,“你怎么不说你是童家的人,害我们被主人骂了一顿!”
童家,是祖父的人来了吗?
厉澄瞧着他们,“你们也没问啊,知道我是童家的人还不快放我离开!”
“那可不行,等主人回来才能确定放不放你,赶紧吃。”他们不耐烦的催促道,随后走到角落里将那人喊醒,厉澄端起饭菜刚吃了一口,借着灯光这才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手里的筷子瞬间掉落,砸在碗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引得那两人齐齐回头,见他呆滞着,也不理他。
他们将人扶起,喂了两口水便准备离开,临走时却不放心的扭头看着厉澄,“别把你的东西给他吃,被发现他要被打的。”
他们说完就走了,厉澄这才缓过一丝神志,“孙然……孙然?!醒醒,是我……你醒醒……”
他喊了几声,可是孙然都没有半点反应,厉澄看着他包扎好的手指,又瞧见他额头上还在渗血的纱布,一时心痛到呼吸都停了下来。
都怪他,没有早点找到这里,才让他吃了那么多苦!
厉澄那里还有心思吃什么饭,他解开了自己脚上的绳子,下床走到孙然身边,抬手轻轻晃了晃孙然的肩膀,“孙然,我是厉澄,你还好吗?”
“孙然,孙然,我是厉澄,你醒醒……”见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顿时急了,伸手探了探孙然的额头,发现他此时正在发着高烧,怕是不知道烧了多久了。
怎么办?
他正欲想办法逃出去,却听见房门突然被人猛的踹开,厉澄来不及躲闪便被人扭着胳膊控制了起来。
孙昭栩挑眉瞧着他,又看了看还在昏迷的孙然,朝身后之人招了招手,“把厉少爷送回去,我和孙然有话要说。”
“是,主人。”
几人上前将厉澄团团围住,不知是谁拿出了一条发臭的布条,牢牢缠上了厉澄的眼睛,使他无法根据路线找到这里。
“放开我,你们要对他做什么?!滚开!!”厉澄剧烈的反抗着,可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只挣扎了几下便被人扛起来带了出去。
“聒噪!”孙昭栩挥手赶走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到了孙然身边。
面前的人无半分生气,接连两天滴水未进,任谁都撑不住多久的。更何况是一个受了伤的人呢?
“孙然,怎么办……我本来想放了你的,可是他放弃你了,这可真难办啊!”孙昭栩伸出手指挑起孙然的下巴,仔细瞧着他的喉咙,眼里泛起了一抹笑。
自尽吗?
还真是……
让我刮目相看呢!
“你可比你父亲厉害太多太多了……可惜,他还是那么胆小,根本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孙昭栩松开手,抄起旁边的水壶看了半晌,起身全部泼在了孙然脸上。
可是孙然并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反应,咳嗽,皱眉,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借着水的冲击力朝后晃了晃,没有丝毫反应,孙昭栩眯了眯眼,出声道,“去叫医生过来,他现在还不能死!”
“是,主人!”
不多时,一位医生匆匆跑了过来,“主人。”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吊着他的命,不用多久,吊到明天中午就行。”孙昭栩看了孙然一眼,起身让医生治疗。
“主人,他发烧了。”医生摸了摸孙然的脸,轻轻掀开了他额头上的纱布。
原本已经止住的伤口此时还在渗血,孙昭栩看着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差点呕出来。他急忙扭头不再看向这边,他不过是给他点教训,怎么会伤得那么重?
“你自己看着处理,人不死就行,他留着我还有用”孙昭栩说着就转身离开了房间,他径直走到看守之人面前,眸中带着一丝杀意。
“我不是说了不能让他死吗?为什么伤得那么重?”
“主人,不关我们的事啊,是他自己一心寻死,先生来劝过好几次了,可是根本劝不住啊。他就一个劲的死磕,吞刀片,就连我们绑他的绳子都差点被他拿来上吊了。”看守的人说着说着就要跪下来,这个人对主人很重要,可是真的和他们没关系啊。
“罢了,死不了就行,醒了带他来见我。”孙昭栩甩袖而去,留给众人一个落幕的背影。
一直到晚上八点,孙然才幽幽转醒,他刚睁开眼睛,便被几人带到了孙昭栩面前。
“我是你的叔叔,我想,你应该对我并不陌生。”孙昭栩朝他笑了笑,“需要我自我介绍一下吗?”
孙然抬眸望着他,这个笑,恶心得很。
“不……用……”
他的声音嘶哑,是他自己吞下的刀片,划破了喉咙,怪不得别人。
孙然咽了咽口水,可是嘴里满是血腥味,让他难受得很。
“不用最好,孙昭霖放弃你了,用你,换他活。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说一声,免得你死了一直缠着我不放,我也不痛快。”孙昭栩喝了一口茶,一脸笑吟吟的瞧着孙然,“有什么话需要我帮你转达吗?”
“意……料之中……”孙然垂下眸低声咳了咳,这一咳不要紧,竟是硬生生咳出了一口血来。
他的衣服是新换的,白的刺眼,此时配上那一滴一滴的鲜红,倒是好看了许多。
如果忽略他瞬间惨白的脸,倒是漂亮得很。
“别自己吓自己,这是你咽下去的血。”孙昭栩见他脸都吓白了,不禁想起了那个喜欢撒娇的女子,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喜欢我见血,明天,若是他后悔了,我就放了你。”他终究是不愿意成为妻子眼里最厌恶的人。
孙然闻言却觉得好笑,不顾已经痛都无法忍受的喉咙,出口嘲讽道,“你见的血还少吗?从小到大,你做的事还少吗?临了临了,装什么大尾巴狼……咳咳……咳……”
“你很聪明,可惜……你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会被抛弃。”
“你错了,只是他们不要我,有的是人要我,要杀要剐随便你,左右我也不想活了。”孙然瞪着他,“既然他选择由我结束,那就随你们吧……”
左右,也没有人在乎我。
“带下去,看着烦。”孙昭栩喝完了茶,起身离开了房间。
孙然再次被人带回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静静等着明日的到来。
此时的孙家,厉澄被人围在中间,童家的人按照他的吩咐蹲在罗家附近,打算伺机而动。
“厉澄,然宝他还好吗?”唐乐乐一听他见到了孙然,瞬间就松了口气。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他……不太好”厉澄看着唐乐乐,又看了看孙黎他们,“我喊了好久,都醒不过来,他在发烧,不知道已经烧了多久了……没人管他,他们连饭都不给他吃……”
“什么?!那不是两天了都没吃东西,连水都不给一口,人怎么受得了?!”唐乐乐一听眼眶又红了起来,“怎么办啊,也不知道叔叔和他说了什么……然宝能不能平安回来啊……”
“一定可以的,父亲和叔叔聊的挺愉快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孙黎拍了拍他的肩膀,“厉澄,童家的人,卡斯德伊家族和克里多伦家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这边呢?”
厉澄想了想,“随时准备报警,看情况再考虑方案。叔叔说的是明天几点?”
“没说时间,只说是明天。”孙宴想了想,父亲确实没说具体时间。
“那就等着吧,明天就能救回来了!”厉澄松了口气,他只希望那个人没有再次对孙然下手。
次日一早,厉澄便匆匆赶往罗家与他们汇合,童家的人见他来了,急忙向他道,“少爷,他们把孙然带到了那个游乐场,我们有人跟过去了”
游乐场?
“好,我们现在过去。”
他们赶往游乐场的同时,孙宴他们也赶了过去,孙昭霖却是慢悠悠的跟在最后面。
沈安冉见他这样,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她把人扯到一旁,问道,“你们怎么说的,他真的还放了小幺吗?”
孙昭霖看了看四周,“会,不过……”
“不过什么?”沈安冉瞪大了眼睛,莫非她想的真的发生了?!
她的丈夫,真的再次选择放弃这个孩子吗?!
“不过,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孙昭霖说完就先一步跟了上去,沈安冉闻言瞬间愣在了原地。
她以为丈夫是有良心的,这次愿意过来,是真的希望孩子能平平安安回来,结果呢?
他再次选择让孩子承担一切,哪怕这些本不是孩子的错。
“孙昭霖!!你根本不是人!!”沈安冉冲上去给了他一巴掌,随后猛地回神……
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自己当初不也是,选择了放弃吗?
被打了一巴掌的孙昭霖瞪着她,却是不敢作声,只能继续跟着往前走,已经放弃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大不了来年多供奉点东西。
游乐场里,孙昭栩带着孙然坐到了椅子上,贴心的替他整理好了衣服,“你猜猜,他会不会后悔?”
“不会。”孙然看着他假惺惺的笑,只恨不得自己的眼睛也瞎掉,如此一来也不需要看着他这张笑得恶心的脸。
“嗯,你果然很聪明,他那样的人,确实不会后悔。”孙昭栩笑了笑,比划着手里的匕首,那匕首是澜奕丢失的玉石匕首,此时却再次回到了他手里。
“许星月……还记得吗?”
孙然闻言猛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孙昭栩朝他笑,抬手打了个响指。
孙然扭头看去,就见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突然带到了面前,无一例外,全被堵住了嘴。
许星月,李昀霄,李昀锐……
秦雅婷,米桃,还有一个在他记忆里已经死亡的面孔——傅慈。
“他们……眼熟吧?”孙昭栩见他没什么反应,轻声笑了笑,“让我想想看……你应该不知道,这些人全是我派到你身边去的吧?”
孙然瞳孔猛地放大,“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些人,还有傅涣尘,包括你的棋艺老师,击剑老师,莱恩特等,都是我的人,从你五岁起,你就一直生活在我的计划里。”他拍了拍手,这些人又被带了下去,孙然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不可能,不可能!!!”
难道那些贴心的话,那些无微不至的关心,那些宁愿自己死也要保护他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吗?
“为什么……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孙昭栩摸了摸下巴,“我就是想逼迫你父亲回来和我见一面,可惜啊,他脾气好得不得了,知道你在我手里都快疯了,也不愿意回来看你一眼。”
他这话说的大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孙黎,孙宴,孙卿和孙祁,几乎是下意识就望向了自己的父母。
孙昭霖不敢和他们对视,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孙昭霖!!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要用他的命换你自己的命吗?!他可是你的儿子啊!你的亲生儿子啊!!”孙昭栩笑着喊道,却又像没看到孙昭霖一般,故意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
孙然听得心脏疼得直抽,让他难以呼吸。
老师,哪怕有些老师对自己确实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故意在误导自己……可是许星月……
连他都只是一颗棋子吗?
那自己那么多年来,对于他离开而伤心难过的泪,都喂了狗吗?
还有傅慈……
当初坠崖,是否也只是他们的一环呢?
所以傅慈还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孙然听不下去了,他拼命挣扎着想要离开这个轮椅,可是却动不了一分。
他们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让他除了说话,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又妄想离开。
“孙昭霖,我数到三,再不出来,就等着……”
“砰!”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巨响,待众人看去之时,只见孙昭霖胸口被血染红了一片,瞬间栽倒在地。
“父亲!!”
“父亲!!”
孙家四兄弟急忙跑过来看,却发现孙昭霖早已经没了呼吸,胸口处还在源源不断渗血,身子还温热着,却再也抬不起头。
孙昭栩收回手,冷冷看着这一切,确定孙昭霖没了生的可能,他带着人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朝孙然笑了笑,“宝贝,别怪我,是他先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只是做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该做的。若有来生,你来给我当孩子,我保护你。”
孙然没理他,他耳边只剩那一声声的呼唤,那一句句的欺骗。
孙昭霖死了,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可是真的结束了吗?
孙然不清楚,或许早就该结束了,早就该结束了……
这迟了十九年的结果,毁了他的一生。
“孙然……没事了,我们回家吧”厉澄不忍他继续留在这里,只想着带他离开。
可孙然双目空洞,再起不了一丝波澜,像失了魂,又像本就没有魂,只是被人控制着,走到了这里。
“……孙黎!!!你们快过来!!”厉澄急忙上前抱起孙然,可奈何他受了伤,怎么都抱不动。
孙黎闻言急忙放下这边的事情冲了过去,孙然就像木偶般被他们抱在怀里,再也不愿意开口说一句话。
“幺儿,幺儿,是哥哥……哥哥来了……没事了,没事了……都结束了……哥哥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孙黎将人打横抱起,一转身却瞧见了双眸猩红的孙祁。
“你开开心了吗?!你看到他这样,开心了吗?!”孙黎再也忍不住,朝他大声质问道,“你要你的权势,我不要,我不在乎,我只要我的弟弟!!滚开!!”
孙卿急忙跑过来拉走了孙祁,“先处理父亲的后事吧,让幺儿先回去休息。”
孙黎看着他,抱着人就要走,就见远处急匆匆跑来一个身着一袭长裙的女子,她跑过来顾不得缓口气,就拉着孙然的手哭了起来。
“少爷,少爷,先生……先生他……他快不行了……少爷,少爷您醒醒啊……先生他还在等你呢!!”
来人正是多米恩,唐乐乐认出了她,急忙上前问,“怎么了?!”
“唐先生,前几日有人来医院带走了小姐,又告诉了先生少爷失踪的事情,先生第一时间派来了迈尔少爷,可是一连几日没有消息,先生他……今天不知怎么的,就……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少爷,少爷!!先生他在等你啊,你醒过来好不好……”多米恩拉着孙然的手,哭得声嘶力竭,她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若是先生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少爷,怕是会死不瞑目啊!
“少爷……”
先生……
先生,我不想那么快叫你父亲。
没关系,我愿意等。
先生他,至多只有五年了。
父亲……
父亲,我是卡斯德伊?佐恩!
乖孩子,你母亲若是看到你,肯定会很开心的。
“先生……”孙然喃喃出声,抱着他的孙黎瞬间红了眼眶,“幺儿,我是哥哥……”
“先生……”
“少爷,少爷,您快跟我走,再晚一会儿,我怕您赶不上了……”多米恩听到他开口,顿时又哭又笑起来,拉着孙黎就要走,厉澄闻言急忙叫童家的人开来了车,跟着上了车。
爱杰罗先生,他见过一次,他对孙然格外好。
若是错过了最后一面,孙然肯定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