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抵达目的地时,已是七号下午一点多了,长达二十八小时的旅途,将孙然本就余下不多的耐心彻底消磨殆尽。
他面上总是擒着笑,可现在却连一丝波动都不再泛起。
爱杰罗说的不错,他喜欢装,现在更是连装的耐心都失去了。
“一会到了旅馆,先好好睡会儿吧”厉澄一手推着一个行李箱,孙然见状本想接过自己的,却被他拦了下来,“手伤不是还没好吗?我拿就好了。”
唐乐乐打了个哈欠,拍了拍韩君久的屁股,脸上笑嘻嘻的,“我的行李箱就麻烦你了哈,困死了……啊……”
他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不打不要紧,倒是把另外三人通通染了个遍,一时间大家眼里都只剩下了睡觉。
孙然闻言有些愣住,却还是执拗的接过了属于自己的行李箱,厉澄原本还想说什么,可见孙然脸色不好,瞬间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他急忙上前解释,“我只是怕你用力手会疼,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不然你拿我的,我的轻一些……”
“不用。”孙然低头看了一眼行李箱,只是推着走,又不需要用很大的力气,自己只是受伤了,又不是废了!
如此想着,他的眼神忽然便带了一抹哀怨,“……走吧”
可他能怪得了谁呢?
人家不辞辛苦来救你,又不远万里陪你出来散心,你有什么资格把痛苦怪在别人身上?
那他应该怪谁呢?
孙昭霖,还是孙昭栩?
他好像除了怪自己,谁都怪不了……
孙然叹了口气,独自一个人朝前走去。
“然宝怎么了?他手受伤了,你怎么能让他自己拿行李箱?”唐乐乐快走两步来到厉澄身边,不满的戳了戳他的胳膊,“你这样不懂得怜香惜玉,要追到什么时候去?”
厉澄瞧了他一眼,无奈道,“别在他面前提受伤的事情,他会难过的。他要拿,我也拦不了,拦他,他只会觉得我们在嫌弃他。”
韩君久走过来点了点头,“确实,现在是平地,让他推会儿也不要紧,护得太明显了,对他这么一个人来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唐乐乐皱了皱眉,明明以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不禁看过去,孙然的背影依旧那样瘦小,看上去弱不禁风。可是又好像不太一样了,经历了那么多,他真的还是以前那个孙然吗?
“快走吧,一会儿跟不上了。”韩君久见他思绪飘远了,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角,“你们俩好说话,你跟上去去看看他”
“哦,好。”唐乐乐这才回神,朝孙然跑了过去。
见他挽起了孙然的胳膊,而孙然并没有过多反抗,厉澄和韩君久这才放下心来。
“你也别多想,听乐乐说他喜欢弹琴,手废了他比谁都难过。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太过直白,他只会和你越走越远……”韩君久看着厉澄,不免有些佩服自己,看上去追不上的唐乐乐反而被自己追上了,而看上去很好追的孙然,或许才是那个最不容易走近的。
“我只是想关心他……没想过……”厉澄叹了口气,或许他和孙然真的不合适。
他嘴笨,不善言辞,而孙然需要的或许应该是韩君久这样,能及时洞悉他内心的人。
韩君久见他眼神黯淡了下来,不由得蹙眉,“你要是真的关心他,等他纱布拆了,涂药,按摩,哪样不比你空口白话来的好?”
“嗯?”厉澄抬眼直直看着他,“我怕他拒绝我……”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他要是真的对你没意思,会带上你?”韩君久撇了撇嘴,怪不得追不上人,看上去智商高的很,情商却是半点都看不到。
厉澄抿了抿唇,“可是他不是也带上你们了吗?说不定只是拿我当朋友呢”
“当朋友本来就是第一步好吧?朋友都不是,怎么发展成别的关系?你这还比我好呢,我们俩刚开始连朋友都不是,就是应付相亲而已,你就知足吧!起码有证,怎么样都合法。”韩君久说完便不理他了,快步跟了上去。
厉澄垂眸思索了半天,好像是懂了,又好像没懂。
不过既然别人可以,他应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韩君久说的对,再怎么样,他和孙然都是合法的!
只要孙然不提离婚,他就是有机会的!
嗯!
他如此想着,也就暂时放下了刚刚的事情,加快步伐跟上了大部队。
四人就近找了旅馆,唐乐乐一到地方就把东西交给了韩君久,拉着孙然去附近找东西吃。
许是刚刚的逞强,孙然只觉现在双手像火淬了一般,疼得他不敢再动。
“然宝,要不我们去找店,然后叫他们过来好了,我可不想拎着东西回去吃。”他说着就四处寻找着可以吃东西的地方,孙然点了点头,由着他折腾。
他跟着唐乐乐一路走着,一路咬着牙试图让手指动一下,哪怕就一下。可是无济于事,别说动了,疼得厉害了,他甚至有一种感受不到手指存在的错觉。
活该,逞什么强呢?
可不就是废了吗?
很难接受吗?
……很难……
“然宝,你怎么了?手疼吗?”唐乐乐一扭头就见孙然盯着自己的手,半晌都不见动静。
孙然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没有,还好。找到吃的了吗?我有点饿了……”
见他不想说,唐乐乐也就不再问了,他抬手指着远处的店面道,“就那家吧,看上去还不错,好吗?”
孙然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家中餐馆,门外还贴着几份菜单。
“好,就这家吧。”他点了点头,他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很累,说不上来的困倦感即将要把他淹没,他需要休息。
唐乐乐摸了摸口袋,突然瞪大了眼睛,“然宝,我手机忘在韩君久那边了,你给他们打个电话吧,让他们收拾好了就过来。”
孙然挑了挑眉,“你看我像拿得了手机的人吗?”他朝唐乐乐笑了笑,示意他拿自己口袋里的手机。
“嘿嘿,忘了忘了。”唐乐乐摸出他的手机,输入密码后便拨通了韩君久的电话号码,告诉对方地址,随后便挂了电话。
“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的密码?”唐乐乐冲孙然眨了眨眼睛,手机密码是隐私,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身边的人,都是我派来的……”
难道,他……
孙然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一般,连连后退了几步,看向唐乐乐的眼神中都不自觉带上了审视和恐惧。
“不是,你别误会,我们俩密码是一样的,记得吗?我们俩密码都是六个七,然宝……抱歉,我不该逗你……”唐乐乐见状急忙解释,他不知道怎么了,但是自己的话肯定是激起了孙然不好的记忆……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怕我……然宝,我是乐乐……”他想上前安抚他,但是孙然眼里的戒备让他不敢有所动作。
孙然见他没有别的动作,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激了,他难堪的偏头看着陌生的城市,“抱歉……你让我冷静一下好吗?”
“好好……”唐乐乐说着朝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孙然的眼睛。
那种害怕和警惕,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眼神……他曾是见过的。
那是许多年前了,那时他和孙然隔着玻璃,这样的眼神是孙然看那样医生的……可是现在,同样的眼神,却落在了自己身上……
说不难受是假的,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是彼此唯一可以无条件信任的,是早已忘记了血脉亲缘的好朋友。
孙然是他除了亲哥哥外,唯一要好的。
孙然此时也并不好受,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华夏,离开了巴黎,对于以前的事情总有一天会遗忘掉。
可是他似乎高估了自己,他没想到一个人对自己的阴影会那么大……
只是一句话,便能让他溃不成军……
哪怕这句话,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可就是这几个字,一次一次的告诉他,他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一盘棋,每一个人都只是棋子……
他沉重的喘息着,这才勉强压下了心里不好的想法,这是乐乐,他和别人不一样的。
这是乐乐,是你曾经无条件信任的人,他怎么会伤害你呢?
你在他眼里只是两小无猜的朋友,从来没有和利益挂过钩,孙然,你不能这样下去,你不能如此消极……
为什么不可以?!我就是废了,我讨厌他们,讨厌所有人不可以吗?!
孙然……
“乐乐……我好多了,我们去吃饭吧,刚刚吓到你了,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孙然抿了抿唇,上前走到唐乐乐身边,“我……我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心里闷得慌,我……”
“嘘,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要说了……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傻瓜,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唐乐乐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没关系的,我们只是不开心,说出来就好了。你和我说,我一直在这里,实在不行,你和厉澄说,我们大家都陪着你呢,好不好?”
“我……”
孙然刚想说什么,脸颊上突然划过一抹微凉,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埋在唐乐乐肩头号啕大哭起来。
人似乎是个十分奇怪的生物,没有人安慰时,天塌了都自由自在,似是无事发生。可若是有人提一句关心,便矫情的像个孩子般,说什么也要哭一场才好过些。
厉澄和韩君久过来的时候,就见唐乐乐坐在椅子上给孙然擦着眼泪,两个人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哭了。
“乐乐,你要的唇膏。”韩君久见状没说什么,而是从包里掏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唇膏递给他,唐乐乐冲他笑了笑,“谢谢哈,然宝,这个可好用了,我买了两个,我们俩一人一个好不好?”
孙然嗯了一声,唐乐乐歪了歪头,把孙然的唇膏塞进了厉澄手掌中,“喏,你帮忙收着吧。这边现在是秋天,还是要做好措施,你看然宝的唇都开裂了,厉先生,多点关心好不好,瞧瞧你……”
他刚要笑对方没半点心,就见厉澄也从包里掏出了一个还没开封的唇膏,和韩君久买的一模一样。都是小巧玲珑,食指般长,全身皆是雪白,唯有壳子上方带着些浅蓝色。
“行了行了,买那么多,我是长了很多张嘴吗?”孙然瞧着厉澄手里的唇膏,冲唐乐乐龇了龇牙,“又是你的主要吧,小鬼头。”
“嘿嘿,可不是我啊,我就是顺嘴说天气干燥,不关我的事。”唐乐乐撇了撇嘴,拉着韩君久坐下,“我们已经点好菜了,四份牛肉砂锅,四份小笼包,你们应该没什么不吃的吧?”
厉澄摇了摇头,“我都可以。”
孙然闻言看了他一眼,“坐吧,唇膏你留着用吧,我用乐乐买的就好,免得浪费了。”
他说的是事实,没开封的倒是没什么,倒是乐乐那个,已经打开了。
“你用我的吧,他们俩用那两个。”厉澄把乐乐塞来的唇膏又还了回去,直接把手里的也拆开了。
孙然眉毛微微皱了皱,没再多说什么,有人买,他用谁的都行,只要没毒,谁的都一样。
唐乐乐却是双眼突然放光,瞧着厉澄不太自然的眼神,瞬间懂了,“我还以为你不开窍呢,没想到啊没想到,情侣款都搞上了,啧啧啧……厉先生,是我小看你了。”
他说着扯了扯韩君久,“你看人家,情侣款哎,你怎么买两个一样的!”
韩君久挠了挠头,“我没想那么多,你说要给孙然嘛,我就想着买一样的。”
情侣款?
什么情侣款?
孙然偏头看去,就见厉澄手里还有一个,不过这个是壳身下方带着些浅蓝,与刚刚的正好相反。
看不出来,这人如此闷骚的吗?
“咳,随便拿的,你别介意。”厉澄和他对视,欲盖弥彰的解释道。
孙然轻声笑了笑,介不介意,倒是没打算说出口。
“没关系,我们手表是情侣款,哼,你们没有吧?”唐乐乐举起自己的手,又挽起了韩君久的袖子,露出两块差不多样式的手表。
孙然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他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情侣款什么的,于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厉澄见他似乎不太开心,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惊得孙然瞬间红了半张脸,皱眉瞪着他,“你别乱来,我不喜欢。”
“抱歉,我看他们都喜欢……我回去就丢掉好了。”早知道他不喜欢,就不该说出来惹他生气。
“什么什么??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唐乐乐八卦的耳朵一下子就立了起来,像装了马达似的在二者之间转来转去,“哟哟哟,然宝……脸红了哦!”
“唐乐乐,别逼我爆你的瓜!”孙然撅嘴瞧着他,“再多说半个字,就别怪我了!”
“……错了错了,你说过不告诉别人的!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小气,哼!一会儿我要挑你的肉自己吃掉!”唐乐乐闻言顿时安分了不少,韩君久见他吃瘪,倒是很好奇他和孙然到底有什么秘密。
“没事,我把我的给你。”厉澄笑着给孙然披上了外套,“听说附近的果园和山上都有供人游玩的地方,一会儿回去了我去预约一下,我们后天去看风景。”
“好,我没意见。”孙然没拒绝他的好意,这里确实要比巴黎冷一些,风一吹,让他本就单薄的身体不禁微微颤了颤。
见他点了头,厉澄这才问另外两个人的意思。
“乐乐去我就去,左右出来就是玩嘛,肯定哪里漂亮去哪里。不过要多带两件衣服过去,早晚温差大,着凉就不好了。”韩君久看了一眼唐乐乐,“特别是晚上睡觉踢被子的某人,有在听吗?”
被点名的某人不满的戳了戳他的腰,“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你这样,然宝该笑我了!”
孙然笑了笑,“没事,我也踢被子,不笑你。”
“骗人,每次都是我的被子掉地上,你的被子在我们俩身上,哼!”唐乐乐反驳道,“我不管,我要和然宝一起睡。”
“不行。”
“不行。”
厉,韩二人异口同声道,惊呆了孙,唐二人。
唐乐乐皱了皱眉,“凭什么不行啊?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睡,你老欺负我!”
韩君久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晚上睡觉翻来覆去的,压到人家怎么办?我不怕压,等他好些了我不拦你。”
“是啊,他伤还没好,晚上不好睡,压到就不好了。我不一样,我可以睡地板”厉澄口出狂言,孙然闻言不禁笑出声来,见他笑了,厉澄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说真的,我能睡地板,不会压到你的。”
“随你吧,睡大街我都没意见。”孙然冲唐乐乐挤眉弄眼,“是吧,改天让他们俩一块儿睡大街去。”
“好好好!我赞同!”唐乐乐举手表示同意,逗得三人哈哈笑了起来。
吃过饭,四人各自回了房间。
孙然坐在床上,看厉澄忙前忙后的收拾东西,“我们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这里离各大景点距离都差不多,搬来搬去也麻烦。你不喜欢这里吗?”厉澄把衣服全部拿出来挂进了衣柜,头也不回的问。
“还好,不挑。你说的东西呢,给我看看。”他很好奇厉澄口中的礼物会是什么。
“现在吗?”
“嗯。”
厉澄起身将门反锁,在行李箱里翻了半天,翻出了一个小盒子。
那盒子巴掌大,和爱杰罗的那个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样。
孙然只一眼便认出这可能是什么,连忙摆手想拒绝,可谁知一动,他的手就疼得厉害。
他不禁闭上眼睛,咬牙不让自己喊出声。
“孙然,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知之甚少,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愿意等你,我喜欢你!给我一个能名正言顺跟在你身边的身份,可以吗?”他一睁眼,就见厉澄单膝跪在他面前,他不知何时再次穿上了那身西装,此时盒子里的戒指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明明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孙然却依旧愣在了原地。
我是深渊余下的魑魅,又怎敢牵扯上你的未来……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你怕是不会相信。但是我会让你看到,我会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会等你,等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亲手为你戴上这枚戒指!”
他说的那样诚恳,孙然却只是冲他笑了笑,“你值得更好的,厉澄。我是个疯子,你也看到了,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不是你的良人,我不会是任何人的良人……”
“不是的,这不是你的错,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厉澄见他快哭了,急忙收好戒指,上前把人摁进了怀里,“你不要哭,不要难过,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我不需要你给我一个答案,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怕你等不到那个答案……厉澄,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有资格爱上别人?”孙然靠在他胸口,由着他拍着自己的后背,“我不值得你的喜欢,当初是我不懂爱,觉得那就是喜欢……可是后来事情越来越多,我的心越来越乱……”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我不知道,我不明白……厉澄,你不要逼我好吗?我们好好的过完这两年,可以吗?”
“……好……”厉澄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他如今心绪脆弱得很,自己怎么就不能再忍忍呢?
“那……两年后呢?你准备做什么?”
孙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两年太久,太久了……”
短短半年,真的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不确定。
原以为是无妄之灾,却不成想背后是亲人的默认,原以为自己不会留恋什么,却不成想根本做不到遗忘。
那些无尽日夜里的苦楚,终究只有他自己独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