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二人抵达市区,在宠物店门前停了下来。
“旁边那是什么?”孙然一下车就被旁边亮着灯的店面吸引住了,那灯光炫彩夺目,和别的店铺形成对比,使人下意识看去,一眼便能看见它。
厉澄瞧了一眼,“好像也是新开的,像是精品店”
孙然一听是精品店,便收回了视线,“走吧,先去打疫苗。”
“嗯,你要一起去还是四处去逛逛?”厉澄把狗抱了下来,问道。
“一起吧”孙然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感兴趣的地方,只好先一步抬脚进了宠物店。
打完疫苗,二人将狗寄放在宠物店,步行前往东街。那里新开了一家法餐厅,也是他们此次过来打算去的地方——茉语。
六点半,二人吃完饭,带着狗回到了四合院。
一进门,便听见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期中还夹杂着悠扬的钢琴曲。厉澄脚步微微顿了顿,下意识望向孙然,见他没什么表情变化,这才推开了门。
院子中央,卢萦穿着一身水袖舞服,正迎合着覃玉芝钢琴的伴奏,在微风中翩翩起舞。
厉旭景坐在摇椅上,一脸幸福的看着她们,一派祥和之象,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
孙然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院子里多了许多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晾了半院儿的裙子,摆在墙角的自行车,趴在桌子晒太阳的玩偶熊,还有那还没拎进房间的行李箱。
让原本冷清极了的地方,忽然就多了一抹暖意,些许的欢声笑语。
是了,是了。
大家都会喜欢这样明媚的女孩子,而不是像他这样的,像他这般作为,这般行事的人。
“乖乖,你们回来了?!这是卢萦,你们应该已经认识了吧?”厉旭景一眼就瞧见了他们俩,急忙起身朝他们走来。
他这话一出,原本正在跳舞的卢萦瞬间停了下来,抬眼瞧了过来。而专心弹琴的覃玉芝也起身离开,朝这边走了过来。
孙然见状愣了许久,试了好几次,但却依旧无法让自己露出一丝笑。他想,他是不喜欢这样的,像是自己破坏了别人原本愉快的气氛,让事情一下子就变了,他不喜欢。
厉澄把狗放在地上,由它跑到了一角。他拍了拍手,将口袋里的帽子戴上了孙然的脑袋,“先回去休息会儿吧,我洗个手过去给你换鞋。”
“好。”孙然抿了抿唇,朝他看了看,这才扭头冲厉旭景和覃玉芝笑了笑,“认识,我们早就认识了。爸,祖母,那我先回房间一下。”
“哎,好。”厉旭景走到他身边,见他脸色不太好,便在身上摸了摸,摸出颗棒棒糖,“买东西的时候拿的,尝尝看?”
“哎呦,吃那么多糖对牙不好。”覃玉芝瞪了儿子一眼,“你要让他以后和我一样,满口假牙吗?!”
“您满口假牙又不是吃糖吃的,是年龄到了好不好!”厉旭景耸了耸肩,朝卢萦那边看了看,“孩子,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吧,可别感冒了。”
“好!”卢萦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
“好了爸,让他先回房间吧,他今天吃了很多糖了,不能再吃了。”厉澄收下棒棒糖,塞进了孙然口袋里,“明天吃,先回去休息吧。”
孙然点了点头,朝他们笑了笑,便回了房间。
厉旭景看着他的背影,不解的挠了挠头,“你又惹他不开心了?”
厉澄诧异的望着他,“爸,您想什么呢,人家回来的时候都好好的。肯定不是我的问题……”他声音低沉了几分,朝房间那边扬了扬下巴,“他不喜欢医生,现在医生住过来,不开心也情有可原。”
覃玉芝不满的拍了拍厉澄的后背,“还不是怪你和那老头,好端端的,偏偏把人弄到家里来。”
“您看上去很喜欢她嘛?”厉澄揉了揉自己的背,恍然大悟般看着他们俩,“……是不是觉得你们俩不喜欢他了?”
“臭小子,告你诽谤你信不信?!她和然然能是同一种喜欢吗?”厉旭景斜了他一眼,挥挥手又坐了回去。
“那倒是有可能。”覃玉芝摸了摸下巴,“你去泡壶茶给他喝,味道有点回甘,不用加糖。”
“嘟嘟嘟……”
忽然,厉澄口袋里的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他冲覃玉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抬脚走出了院门。
厉澄看了一眼备注,孙宴。
这都要吃晚饭了,现在才忙完吗?
“喂?孙总,我是厉澄。”
他刚打了个招呼,那边却直接挂了电话。
厉澄一脸茫然的看了看手机,确实是对方挂断的,而非自己。那这就奇怪了,是手滑了吗?
“厉澄。”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呼唤,他转身看去,就见孙宴,孙卿和唐乐乐三人并排站着,而唐乐乐手边还立着一个行李箱。
“怎么不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们嘛。” 厉澄收起手机,不明白乐乐来就算了,他们俩怎么也来了。
“厉澄,我们有事和你说,方便和我们走一趟吗?”孙宴安抚似的拍了拍老四的手,上前走到他身边,问道。
厉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询问道,“和孙然有关吗?”
“嗯。自从你上次说过之后,我们也深刻反思了一番。”孙卿也走了过去,沉重的叹了口气,“我们对幺儿的关心确实不多,这也造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是我们的错,我们想改。”
“但是你知道的,他没有看上去那样好相处,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取得他的谅解。”孙宴皱着眉头,抬手拍了拍厉澄的肩膀,“我们有愧,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弥补这些年对他的亏欠。”
唐乐乐见他们围成了一堆,拉着行李箱打算先进院子去找孙然。厉澄见他要进去,急忙开口,“乐乐,他现在状态有点不太好,你去的话别惹到他。我先带你进去吧,麻烦你们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出来。”
他让孙宴孙卿在门外等自己,打算先带唐乐乐进去,没成想孙宴也跟了上来。
“我有话想和他谈谈,打扰了。”
厉澄抿了抿唇,也没办法不让人家找自己弟弟,只好带着他们进了屋。
原本在院子里的厉旭景看来已经回了房间,摇椅上没人了。厉澄带着唐乐乐先去认了屋子,“你住在这里,东西都是新的。”
唐乐乐的房间在卢萦对面,隔着院子,一个东一个西。房间布局和他自己的差不多,到底是自己和孙然共同的朋友,待遇自然也是没得说的。
“谢谢!那你们先聊吧,我收拾完再去找然宝。”唐乐乐左瞧瞧右瞧瞧,对这里满意的不得了,虽然没有家里的豪华,但是却带着一种别样复古的美。
“行,那我带你去找他。” 厉澄见他没什么不习惯,便先带着孙宴去找孙然。
行至玉兰后,他们到达了孙然所在的房间。
“咚咚咚……”
厉澄屈起手指敲了敲门,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进后,他推开了门。
孙然坐在床边,颓丧的低头看着脚尖,听见声音便扭头看去。
本以为只有厉澄,可厉澄身后的那副面孔,却让他瞬间站了起来,“哥?你怎么来了?”
孙宴拍了拍厉澄的肩,进屋关上了门,厉澄耸了耸肩,转身去和父亲说了一声自己要出去,便带着孙卿离开了这里。
关了门,屋里好似暗了几分,孙然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突然到访。
“坐吧,你要和我说什么?”
他抿了抿唇,难道是来劝自己回去祭祖的吗?
以前祭祖的事情他就没参与过,现在也不想参与。他头上有四个哥哥,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自己顶,这也是他能随意出国的资本。
孙宴闻言愣了愣,随即坐在了椅子上,“幺儿,哥哥这次来,是想……取得你的谅解。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但是我们到底是血浓于水的兄弟,还是不要闹得太僵,你说呢?”
他局促的捏了捏衣角,一改往日的冷静和矜贵,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试图取得弟弟原谅的兄长。
孙然懵了几秒,反复确认自己所听到的话,居然真的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后,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见他不语,孙宴只好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次来呢,也是妈的意思。你看,父亲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既然能回到孙家,不是也代表着你原谅了他吗?”
莫名其妙。
孙然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的意思,反而朝他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
见状,孙宴眼里也多了一丝不耐,“幺儿,你就原谅我们吧,和我们回家好不好?”
“你不回家,妈该多担心啊,哥哥们也不忍心你一直呆在别人家里是不是?”孙宴咽了咽口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再玩几天,等我们忙完了,跟我们一起回南江好吗?”
言尽于此,他也不再自讨没趣,孙然就那么一直看着他,久不开口。
见他好像说完了,孙然这才起身走至他身边,倚在桌边将手抬了起来,歪头看着孙宴,“惩罚?原谅?孙宴,你要不要听听你放的什么屁?!我的手废了,你要我怎么原谅?!!”
他眸中瞬间泛起凶光,怒目圆睁的瞪着他,“做人不能这样道貌岸然啊哥!我是你亲弟弟,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你来求我的原谅?!”
孙宴嘴巴微微张开,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我原谅你们?行啊!”孙然深吸一口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孙宴怔愣的问道。
“哈哈哈哈哈……孙宴,我怎么办?我双手尽废,如今生活不能自理,我该怎么办?!!”孙然发泄般朝他怒吼道,“你有病吧!!我原谅你们……谁给我一个解释?我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为什么我要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你们都好好的,就我要像一个疯子一样活着?!!”他疯了般将桌上的东西通通挥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一时间响彻整个房间。
“幺儿,你冷静点,哥不是那个意思……”孙宴急忙起身要拦住他,谁知孙然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是硬生生将他推了开来。
“滚!滚出去!!”孙然大口喘着粗气,抬手指着门口的方向,“滚出去!!什么时候你们给我一个解释,再来取得我的原谅!!”
“我要的是结果,不是你们虚情假意的屁话!!给我滚!!”
“我原谅你们,我要是原谅你们,对不起曾经无数次向你们求助的自己,也对不起我废掉的双手!!”孙然一脚踹翻了孙宴刚刚坐的椅子,红着眼眶将人轰了出去。
原谅,凭什么?!
凭什么什么都是我在承受,凭什么你们都好好的,凭什么我要变成这个样子,凭什么我连最基本的人际交往都失去了,却只换来了你们一句轻飘飘的惩罚?!!
狗屁的惩罚,他们的恩怨,为什么我要受牵连至深,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幺儿,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给哥开开门好不好?幺儿,哥真的知道错了!”孙宴敲了敲门,想让孙然冷静下来,却没成想这恰恰让孙然最后一丝理智直接崩溃。
只见孙然狠狠咬着下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奈何脑海里那些闲言碎语一直不断盘旋着,而门外的孙宴也如同那些看不清的脸一般喋喋不休!
“砰!!!”
终于,他再也顾不上手的疼痛,拎起椅子就直直砸了过去,这下,总算是安静了。
孙宴见状不得不转身离开,站在院中等孙然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耐烦的抬手挠了挠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来的路上想好了要说什么,为什么说出口的话却总是与意想中的背道而驰呢?
听到声响的厉旭景几乎是立刻就冲出了房间,他刚要走过去,抬眼便瞧见了孙宴。自家院落里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正一脸惆怅的望着孙然房间的方向。
那面孔与孙然的很像,却多了一丝矜贵和高傲,眉目间满是历经磨难后的淡然。
该是孙家的人,他想。
厉旭景偏头看着他,又仔细听了听声音,见没什么太大的动静,他这才放心的抬脚朝孙宴走了过去。
“请问这位先生,你是……”厉旭景眯了眯眼,“这不是祁翎的孙总吗?”
祁翎,孙家的公司,现由孙宴独自管理。
孙宴闻声朝他看去,笑着打了个招呼,“厉先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厉旭景哈哈笑了笑,“来接孙然的?”
孙宴点了点头,“他脾气不太好,给先生添麻烦了,我替他赔个不是。”
“哪有,他乖得很。”厉旭景瞧了一眼房间,又回头看他,“吵架了?”
“嗯,让先生见笑了。”
厉旭景皱了皱眉,将人拉远了些,“孙总啊,你这就不对了吧。他情况那么严重,你怎么不知道让着点儿啊?好歹是你弟弟,让着点也没人会说你不是?”
孙宴蹙起眉头,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什么情况?”
厉旭景明显一愣,“他心理防御那么强,你们没感觉哪里有问题吗?”
孙宴微微瞪大了眼睛,他们好像确实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只当是孙然脾气不好。
见他不说话,厉旭景收起了刚刚的和善,一本正经的抬手指着对面的房间,“你知道那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吗?”
孙宴顺着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那里面住的,是我们卿予专门请来了的心理医生!”厉旭景奇怪的上下打量起他来,“按理说你们家家大业大,孩子应该要幸福很多才是,怎么自己弟弟心理有问题你们都没发现呢?”
“……你……你说什么?”孙宴只觉得心脏狠狠被人攥了一下,瞬间呼吸都慢了一拍。
一直以来,这个老幺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个文静又乖巧的小崽子。可是不知何时开始,那个会甜甜笑着找他们撒娇要抱抱和玩具车的弟弟,突然开始抗拒他们的靠近。
甚至是他们靠近,便会疯狂哭闹,摔东西。他们本就忙于工作,如此一来,对孙然的关心也就越来越少,只当他是青春期,叛逆一些罢了,总会好的。
而现在,却有人给了他当头一棒。
原来,他是因为生病了吗?
为什么生病了不和自己说呢?难道在他心里,眼前这个认识没多久的人,会比他们这些亲生的兄长更值得信任吗?
“孙总,其实有时候,钱并不是万能的。”厉旭景叹了口气,“就比如现在,钱是有了,可是他心里的伤,你们要如何弥补呢?”
“我们和他说话都顾及着他的情绪,你呢?你一来就让他发那么大的火,他要多久才能消化这次的怒火,你有考虑过吗?”厉旭景说完便甩手离开,去了厨房,徒留下无以为辩的孙宴,独自思考曾经错过的时光。
他曾经,向他们求助过无数次,可是他们却一次一次的无视,甚至是责骂他,耽误自己的工作时间。
“我刚刚……都做了什么啊?!”孙宴愣了半晌,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
那声音似是响彻整个天空一般,久久回荡着。
而此时南街的某个休闲吧内,厉澄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那寥寥无几的汉字。
那字本是寥寥无几,可他却只觉得沉重得如同铅球。
「 2101年,1月14,天气晴。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原以为是爱人,是家人,是朋友,是自己。
可现在看来,根本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厉澄皱着眉头,继续往下看。
「2101年,1月21,天气晴。
他们总说我不乖,说我误事。
可是我不是很懂,既然选择照顾我,不是就应该多关心我,多疼爱我吗?
如果我是累赘,不要生下我不就好了吗?」
厉澄难以置信的合上了日记本,抬眼看着对面的孙卿,他手里同样拿着一本日记本,和自己手里的如出一辙。
都是寥寥无几的文字,却让他们恨不得不认识那些文字。
“……你们从来没有发现过吗?一点都没发现,没半分察觉?!”厉澄把日记本重新递还给他,脸上血色全无。
自从知道孙然心理有问题,他就一直在想,是什么时候出现问题的呢?
现在这些东西,却在告诉他。
早在他和孙然认识之前,他就已经生出了无数自残的想法,只是胆怯,让他始终无法朝自己下手。
可那种看不到出路,寻不到前路的窒息感,却始终缠绕在他的胸口,让他做不到别人口中的“正常。”
孙卿本不愿告诉他这些,可他想了许久,还是说出了口,“半年前,他和你打了那通电话后……服了药,割了腕,我们用最快的方法赶了过去,可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自己处理了伤口,很冷静,冷静到我现在想起来我都害怕。”
那通电话吗?!
厉澄咽了咽口水,不禁后怕起来。
要是自己没有接他的电话,要是自己没有给孙宴打电话,这个人是不是……
当时就已经不在了……
“厉澄,我有话想和你说……你那边方便吗?”
……
“两年前,我对你一见倾心,我原想着能和你交朋友,然后慢慢发展,可是你了解我的。我看到你身边出现别人我就想把你占为己有……所以后来,我求我哥哥抢你父亲的项目,让叔叔的公司濒临破产……”
……
“厉澄,我好想你,你回来看我一眼好吗?就一眼,你要离婚也可以,我同意,我什么都不要,你回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真的回不来吗?”
……
“不能把公司交给别人打理一下吗?就一天,一天都不行吗?”
或许那一天,他是很希望自己回家的吧?
希望能有人在这个时候能给予他一点安慰,能给他一个拥抱,哪怕那些根本没有办法抵挡他的悲伤,却依旧是他极度渴望的关爱……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带他去看医生?像关疯子一样把他关进医院吗?就像他日记里写的那样?!”厉澄攥紧了拳头,眼眶不知何时早已发酸,可他没有抬手去擦,而是任由泪水滑落。
“我们想……和你一起,弥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