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带着一种十分压抑的灰色。
这个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而现在这些冰冷灰色的雪花正在从沉闷的天空中接二连三的拥挤而出,将整个世界全部笼罩了起来。
寒冷是浸透进骨子里的难受。
记忆中的雪是白色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纯白,但是,现在的雪,带着一丝浅蓝,一点淡灰,还有被鲜血染红刺眼的颜色。
他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把黑色细长的剑,此时,剑尖朝下,深深扎进了土地里,他将力气放在握住剑的手中,想再一次支撑着站起身来。
身后的雪地上全是凌乱的鲜血和脚印,他分不清哪一滴血是从自己身体上滴落的,他低头看了看胸口,那坚硬的铜制铠甲已经被劈开了,露出了他还穿在身上,没来得及脱下的……婚服。
啊,本应该是大喜的日子呢……
应该是腿上受伤了,他尝试站起来,可是没有成功,双腿像是灌了铜一样,硬生生的拽着他向地下陷去。
刚刚一路厮杀过来,无数的尸体留在了身后,大部分是敌人的吧,好像还有一些是自己的部下,他已经杀红了眼,人过剑移,也不管倒在剑下的究竟是谁。
只要谁拦在他的路上,那就杀掉好了。
他没有回头,没有管那些在耳边的哀嚎,他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伤口应该在流血吧,但是他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麻痒。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这副样子一定很狼狈,他能感觉到,头发都被凝固的鲜血糊在了脸上,战场上厮杀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呢。
她会说什么呢?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害怕吗?
真是的,自己在想什么呢?她怎么会害怕我呢?她还在远处,等着我去救她……
“降吧!”
战场上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对面台子上的那个人却突然对着他大声喊了起来,他有些厌烦,这句话他听了多少次了,那个人的声音早就听腻了。
“降吧!”
那个人又喊了一声,那声音再次传到他耳里。
好烦,好想捂住耳朵……
“今日你已没有退路,你若自刎,本王便放过她……”
那个人又在说话了,他只觉得头很疼,一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就头脑发胀,真的很讨厌了……
但是,那个让人厌恶的家伙说什么来着,要我自杀,就会放过她?
真的吗?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台子上,她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她……
不行,还得往前面走走,不然看不见她的身影,我得先见到她啊,我要先知道她还活着啊!
刚从地上撑起了身子,他就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眼前又突然出现了无数道剑影,他烦躁至极,破口大骂了起来。
“给我滚开!”
黑剑挥出,与其他武器泛出的光芒不同,那一道黑红色,带着能灼烧魂魄的压迫感,很多不够格的刀剑,都在黑剑挥动的时候,发出了悲鸣之声后,断裂开来,。
“王!”背后有自己人冲了上来,是谁?他耳朵里嗡嗡的,听不太清声音,一时间分辨不出来是谁。
“王!我们先撤吧!战况真的对我们不利啊!”
好像是哥索?还是折路?
“闭嘴……”他声音低沉地对身后说了一句。
“王,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毁掉您百年的基业啊!”
啊,肯定是哥索了,这家伙一直看不惯她,说了多少次,让自己不要“沉迷女色”?他懂个屁的沉迷女色,敌人抓走的是我的妻子……还没有举行完大婚的妻子……
折路肯定不会阻止自己的,折路是唯一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还嘲笑过这群蠢货,说他们都是一群脑子简单,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混蛋,一点都不明白对于任何生命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那些复杂的感情。
“闭嘴!”他生气了,对着哥索又大声吼道,“给我滚!”
“折路在哪里!”
哥索顿住了,他声音有些颤抖:“王……折路他……已经败了……”
折路败了?他怎么可能败?
“他死了?”
“不知……折路方没有传来战况……”
应该是全军覆没了,哥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刚刚也是拼尽了全身力气才逃出来,回到了王的身边,手下早已经在那浓雾中被砍杀殆尽。
他大概也猜到了,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的,他没想到过折路会输。
“断修呢?残刚呢?”他又问道。
哥索的沉默震耳欲聋。
“连哭和害舌呢?!”
“属下不知……”
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他愤怒的回头,将刀架在了哥索的脖子上,哥索没想到他会有此动作,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王,求求您了……”哥索声音中带着哀求。
他回过神来,猛地收回了剑,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有些恍惚,怎么会这样?到底为何会沦落至此,就算是天庭介入,可是,这么多年的精心布局,潜心安排,也不至于会沦落到此种境地啊?
难道……有人背叛了我……
这是唯一的可能了,否则他不会惨败到几乎全军覆没。
他有些泄气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比刚刚更重了,他的身体向下滑去,感觉自己更加站不住了。
“哈哈哈!”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挫败感此时在他的心中化成了无限的感慨。
我今天……算是走到头了吧?
“喂,你说的,算数吗!”
他对着对面台子上的那个人大声喊着,用尽了胸腔里全部的力气。
“本王一言九鼎!”
很好,很好,那个人倒是个绝对不会食言的家伙,这一点可以相信,他突然觉得自己放松了下来,双膝一软,跪倒在了被鲜血泡软的柔软地面上。
“那今天,便如你所愿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抬起了手中那把黑色细长的剑,放在了自己喉咙上。
“可以让我……再见她一眼吗?”
他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愿望,对面那个人愣了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终归还是点了点头,挥手让人把她带上来。
看到她身影的时候,他大大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真真还活着,看上去对方也没有太过为难她,起码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子,除了身上有些轻伤,还在哭喊着他的名字,拼命的想挣脱身边的禁锢,冲到他面前来。
“啊,你怎么又哭了,不要哭啊……”
他抬起头,对女子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对面那个人看着,半晌没回过神来……
面前真的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鬼王吗?还是那个和自己大战了上百年的恐怖杀神吗?他为什么会露出这么温柔又悲伤的表情?
“对不起啊,我食言了……”他觉得眼泪模糊了自己的眼睛,让面前的画面有些看不太清了。
“对不起,说好了陪你到最后的,现在又要扔下你一个人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但是她身旁的那些人还是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前进分毫。
“喂,你们轻点啊,别伤了她……”他很不满那些人的动作,他们弄疼她了。
“你的愿望我已经满足了,现在,是该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那个人聒噪的声音又传过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急什么啊……”
他还没看够,他永远也看不够眼前的女子,那是他魂魄诞生的源头,是他终于有了真实的、活着感觉的源头,是刻在他骨子深处的、唯一的爱。
“……别哭了,听话。”他想安抚她,“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啊。”
“我爱你。”
他闭上眼,手中的剑狠狠的划向脖颈,但是,预料之中的疼痛和黑暗并没有传来,他的剑停在了半空中。
他疑惑地顺着剑身望了过去,只见陆木正紧紧的抓住他的黑剑,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沿着剑身滑落下来。
这家伙应该是从什么地方跑过来的,气喘吁吁。
陆木不是不喜欢战场吗?
“你怎么来了?”他疑惑的问道。
“我不来,谁来阻止你干蠢事?!”陆木对着他怒吼道,“你以为你自刎在此,他就会放过她吗?会放过我们吗?!你给我站起来,继续战斗!”
“他答应了我的……”他愣了片刻,盯着陆木,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我很早之前都说了,你就是脑子一根筋的蠢货!你给我滚起来!”
陆木拽着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靠在陆木身旁,脑子里有些恍惚。
“喂,你给我打起精……”
陆木的话没有说完,对面的台子上突然传来了惊呼声,他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那个本来柔弱的女子,已经趁着身边侍卫的一时走神,甩开了他们的禁锢,冲向了台上的那个人。
“小心!”台上的那些侍卫齐齐惊呼了起来。
她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那个人身侧,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拔出了那个人腰间的佩剑。
后面有一个反应很快的侍卫猛地扑了上来,压住了她的一只胳膊,不让她和剑都伤害到那个人,但是因为主没有发话,侍卫也不敢有下一步举动。
他的心揪到了一起,他向前跨了一步,推开了陆木,一瞬间忘掉了身上的伤疼和沉重,向着面前的她猛冲过去。
不要,不要……他脑子里乱成了浆糊,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的慌乱,她可能会死的恐惧,让他无法呼吸了。
放开她……放开她……
声音堵在了喉咙里,他喊不出声音来,只是催促着自己,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又有人冲上来想要拦住自己了,他的黑剑捅进了一个人的身体,对方甚至没有发出闷哼声就倒了下去。
他从那具尸体上迈了过去。
“王。”
“我先走一步了……”
“你要好好活下去……”
眼前划过一道血光,他停下来了,呆呆的看着台上的她,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台上的那些侍卫们显然是慌乱了起来,那个人也皱起了眉头,着实没想到她会……
她用那个人的佩剑自尽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在他通红的目光中,身子缓缓软了下去,彻底失去了生机。
接下来,他疯了。
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眼睛被鲜血覆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任何出现在他面前的能够动的东西,都被他无情的斩于剑下,他浑身浴血,嗓子里发出野兽绝望的嘶吼。
他失去理智了。
那个人站在台上叹了口气,没料到这个女子竟然会为了他选择死亡,但是以目前的局面来看,他也不会翻起太大的浪了。
罢了,一切都赶紧结束吧……
那个人拿回自己的佩剑,从台子上走下来,走入战场之中,应龙在头顶盘旋,让本就灰暗的天空更加阴沉。
他已经被砍去了右手,黑剑也掉落在了地上,他没有力气去握剑了,那个人身旁的侍卫们冲了上去,同时举起武器,狠狠的刺中他的腹部,让他站在那里无法动弹。
那个人走上前,看着这个和自己争斗多年的人,有些唏嘘。
送他最后一程吧,那个人抬起了剑,砍向了他的脖颈。
在眼前彻彻底底的陷入永恒黑暗之前,他脑海中只留下了唯一的念想:
只有下一世,再去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