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巴布赤抱着一堆衣服回来的时候,看见苏菏一个人跪在墙角发愣。
“你腿上的伤!不能这么跪着……”拉巴布赤冲过去,想要拉起苏菏,但是苏菏沉沉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拿他实在没办法。
拉巴布赤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四周,发现那个奇怪的中年人不见了,于是好奇的问道:“……那个人呢?刚刚那个……”
“死了。”苏菏淡淡地回答。
“死了?”拉巴布赤不理解,为什么人死了没有尸体,但是在那一瞬间,她想到了桑吉,眼睛红了。
“桑吉也……死了?”
“不知道。”苏菏还是语气平平,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我拿了衣服了……你换上吧……”
“放那吧。”苏菏弯腰,捡起那把青铜钥匙,撑着站起身来,“谢谢。”
拉巴布赤摇了摇头,她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也不管苏菏了,径直走到手术台前,看看孔洛状态如何。
她像是沉睡了,呼吸缓慢而均匀,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数据也很稳定,拉巴布赤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苏菏转到柱子后面,换掉了身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衣服,拉巴布赤拿来的是一些工作人员的服装,勉强能穿,比自己那裹满了鲜血和汗水的舒服多了,苏菏松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到孔洛身边。
“把她带到隔壁房间去吧,手术台上躺着很难受。”苏菏对拉巴布赤说完,弯腰横抱起孔洛,转头离开了手术室。
隔壁便是一个病房,虽然床也是硬邦邦的,但是总比那冰冷的手术台好一些,苏菏将孔洛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帮她捻好被子,在床脚坐了下来。
他看着手里的青铜钥匙,陷入了沉思。
这把被铜绿覆盖的钥匙拿在手里,有些沉,钥匙头部宽大又厚实,像是一个微型的青铜圆盾,边沿经过精心打造呈现出轻微波浪状。
在圆盾中心位置,雕刻着一头栩栩如生、四蹄飞扬的羊,这头羊身上每一绺毛发都被雕得异常细致,它头部有一对精巧而弯曲的羊角,并以其螺旋形态自然地卷曲向后。
在这对羊角之间,镶嵌着一颗暗绿色的玉石,玉石微妙反光仿佛捕捉到了遥远星辰之灵动。
从羊的头部向下延伸出钥匙身体部分,并不是通常直线般简单延伸,而是如同缠绕着神秘力量的藤条一般围旋、弯折、交错前行,沿途刻有纤细复杂的纹饰和符号,像是三星堆那些古怪铜器上的雕文,其中还散布着看似随意但实则精心设计过大小不等且位置讲究的小孔洞。
到了尾端,则变化成一个荒诞不经且复杂至极的图案,仿佛一个缩小版树枝交错构成的森林迷宫图样。最后尖端分化为三个轮廓怪异且方向各异的“牙”——每个“牙”均展现出别致的长度与扭曲程度。
古怪的钥匙……苏菏叹着气,心想着,是用来开什么的呢?一扇门吗?
“拉巴布赤,你过来一下。”
想了半天,苏菏想先在实验室里面找找,看这把钥匙是否能匹配任何锁孔,他喊来拉巴布赤,让这个藏族女人帮忙照顾一下孔洛,然后自己走出了房门。
再一次走到这明亮的走廊上,苏菏恍然之中有一种隔世的错觉,他不清楚时间过了多久,但是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苏菏的心情跌宕起伏,让他有些疲倦。
哥索说的那些话,苏菏没有能够全部理解,而且他将信将疑。
也不能怪他,与苏凌峙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突然告诉苏菏,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老爷子,是活在上古神话中的人物……除非苏凌峙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承认了这个事实,不然苏菏是死活不会相信的。
那所谓的魂魄力量……苏菏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按照哥索说的,那么组成苏菏灵魂的,全都是和孔洛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觉得有些荒谬,但是却又合情合理,如果没有孔洛,苏菏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能由什么构成。
如果不是她,十七年前的冬天,他已经死在街头了。
但是,就算是眼睁睁的看着阿甘木变成了孔洛身体中的微光,苏菏还是觉得魂魄这种东西,缥缈虚无,他不确定下一次自己还能不能抓住那缕光丝。
或许自己做的都是碰巧而已。
哥索死得过于匆忙,没有告诉苏菏所有的事情,只有手里的钥匙,还在提醒着苏菏,其中蕴藏着惊天秘密。
苏菏挨着找了好几个房间,没有看到匹配那把钥匙的锁孔,但是他找到了桑吉。
或者是桑吉的尸体。
其中有一个房间,堆放了两三具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房间里弥漫着死亡的腐臭味,尸体旁有一个翻滚着、冒着泡的血池。
苏菏忍住恶心上前看了看,那是一个盛放着暗红色液体的方形池子,池边铺满了斑驳的石砖,有着无数刀刻的痕迹,让人难以分辨它们原本的颜色。
这个池子里装满了一种特殊且异常沉重的液体。它有着深邃如同漆黑夜色般不透光,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微微闪烁的铁锈红色。液体表面偶尔冒出气泡,并伴随着刺鼻且令人作呕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苏菏有些想吐,他看见了血池里融化了一半的骨头残骸。
赶紧离开吧,苏菏回望了一下桑吉,他瞪着大大的眼睛,无神的盯着天花板,胸口上有一个大洞。
苏菏尝试去回忆那个活泼话多的藏族少年,可是除了五官一样,他死活无法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好半天苏菏才反应过来,那是有无生机的区别。
还是应该把他带回自己姐姐身边,苏菏又走出房间,找了一张布,将桑吉包裹起来,苏菏思考了一下,将桑吉放回到手术室。
等事情解决完了,在告诉拉巴布赤吧,苏菏想着。
继续寻找,苏菏走回了他当初醒来所在的那个牢房,此时房门大开,外面的光透了进来,能看清楚这个房间了。
苏菏走了进去,他还记得墙面那种粘腻皮肤的触感,此时他再次将手放了上去,果然还是那样,它柔软而略带弹性,类似于生物肌肤。但这坚硬如同牢笼围墙一般防护性结构,在逻辑上应当是坚实和冷硬无情,然而此刻,这牢房的墙壁却仿佛带着体温和生命特徵。
苏菏皱了皱眉,蹲下身,看着面前的两根锁链。
锁链的一头嵌入墙壁,仿佛是这块皮肤般墙壁生长出来的铁质骨骼,其中一根之前困住了苏菏,另外一根,则是牢牢地拴住了哥索。
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在这个密不透风,不知岁月,没有光明的房间里,他是如何消磨掉这些漫长岁月的呢?苏菏不知道,这些墙壁上甚至不能刻字。
哥索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被囚禁在此间黑暗、窒息且充满未知恐惧氛围里, 那他所体验之恐惧程度可谓无以言表。
苏菏叹了口气,哥索是割断自己脚踝逃出来的,但是随着他身体的消失,按道理说应该留在牢房里的断脚,此时也没有了,只剩下镣铐上的一抹暗黑色的血迹。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甚至连让人去吊唁的尸体都没有……
那他……是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