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贵宾室,江言程正和英国总部的合作商谈生意。
他在澳洲这一年多,凭借自己手上单薄的资金和资源,几乎是白手起家,创办了一家科技公司,主攻人工智能领域。
公司刚成立那段日子,他坚持不用江家提供的半点资源,没投资拉投资,没核心人员,到各大高校挖技术人员。
那段日子平均每日合眼不超过五个小时,很累,但也充足,能够忘记那些折磨人心的往事。
现阶段发展的或许还没有江家旗下的科技公司好,但他相信有朝一日,必定能并驾齐驱。
早在半年前,公司开始翻倍盈利,他就实现了收支自由。
坐在他对面的是公司一直以来合作的供材公司。
以前和他们在澳洲的分公司接触多,这次来了英国,自然要见见总负责人,顺便谈一下下个季度的供应单量。
收到助理应远的消息时,商谈已经接近尾声。
江言程和人打了招呼离席。
他离开后,贵宾室内的助理用英语和白人上司说:“老板说和江的合作量待定,具体事宜等您回总公司再商谈。”
“是有人突然介入,还是有了出价更低的合作商?”
“目前不清楚。”
江言程一到大厅就看到了贺岁愉被男人抓着的手臂,对方以护犊子的姿态把人护在身后。
应远在和那个年轻的男人说话,见到他来了,走过来。
“江总,这位先生要带贺小姐离开。”
江言程颔首示意,应远离开。
李云策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开门见山,“江先生现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助理限制她的行踪。”
江言程平静无波的眼神投向他,声音从容:“你应该知道我和她以前的关系,以兄长的名义照顾远行的家人没什么不对,或者说,需要家里长辈和你解释一下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否合理?”
“李先生学业不忙吗?”
管那么多。
李云策握着贺岁愉小臂的力道松懈了些,却不松口:“照顾是自然的,但限制人身自由的照顾未免太强人所难。”
江言程眼睛微眯,稳步走向两人,目光在李云策手上逡巡。
在两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把贺岁愉拽到自己身边。
江言程朝他笑了一下,“如果我没记错,李先生不姓贺,怎么知道我是在强人所难?”
他说罢,侧头对贺岁愉耳语,简洁利落:“或者你想让他知道你昨晚在哪儿睡的?”
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贺小姐觉得我是在强人所难?”
尾音上扬,每一个字都让贺岁愉觉得他很欠揍。
贺岁愉磨了两下牙齿,吐出一口浊气,朝李云策僵硬的笑了一下,“我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这个酒店比之前那个好,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现在回想,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有些冲动。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扯上外人,尤其是李云策。
江言程误会过她和李云策的关系。
虽然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以江家在栖城的地位实力,江言程如果再无耻一点,李云策家里或许会受连累。
李云策却不相信,反复求证:“你真的是自愿的?”
“我就是想换个酒店换个心情,刚才是和他的助理闹了点不愉快,正好被你看到了,你不用担心我,他之前在宴会上救过我。”
所以不会害我。
李云策怀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移动,最终道:“那好吧,有事及时联系我,我手机随时可以打通。”
李云策怀揣着心事离开。
江言程攥着她的手腕往电梯的方向走,“我就一会儿不在,你就能聊上一个,还想和人跑,你觉得真到了有危险的时候,李云策那个弱鸡能护住你吗?”
贺岁愉甩开他,身子贴着电梯墙壁,“他是我朋友,我凭什么不能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他牵她的手,“是你先说今天不出门,要在酒店写论文,我尊重你的意见,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跟着别的男人跑?”
嘴叭叭叭的,跟个豌豆射手似的。
就像被夺舍了一样。
贺岁愉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什么叫别的男人,你能不能不要形容的这么带有暗示性意味,我们是普通朋友,以前我就和你说过。”
江言程嘴角扯了下,像是嗤笑了一声,“和你表过白的你说是普通朋友,那像我这种之前和你上过的怎么定义?”
“你……你……”
贺岁愉脸色难堪的不成样子,朝着捏着她手腕的手背狠掐了一下。
红着耳根子低骂:“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还能翻出来再晒晒,你能不能要点脸。”
男人喉头低处溢出一声低笑,不甚在意的揉了下自己发红的手背。
从前他就知道,她掐人打人很疼。
现在还是一个样。
疼又怎么样,总比一个人住在空旷冰冷的房子里,看着冰冷的物件,靠着以前的记忆过日子好。
到目前为止,江言程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误。
那根黑绳被他戴的有了磨损,他也没能学会怎么编同类型的手绳。
到了房间,贺岁愉郁闷的去衣帽间,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找电脑。
和他耗着,不能耽误写论文。
现在是三月初,早就过了开学的时间,下半学期她不回学校才敢出国。
四月末答辩,论文正文她基本已经完成,需要精修两遍才敢发给负责老师。
贺岁愉打开电脑,连上酒店的wIFI,找了远离江言程的一处坐着。
江言程坐在房间的沙发上,腿上放着笔电,屏幕上是花花绿绿的走势图。
她坐在阳台的秋千椅上。
虽然隔的远,江言程一抬头,透过玻璃窗就能看到她。
贺岁愉改了半小时的论文,脖子有些酸痛,抬头眺望远方风景,缓解眼部疲劳。
脑子里突然冒出江言程刚才的一句话。
“和你表白过的是普通朋友……”
江言程怎么知道李云策和她表白过。
他看到的,还是有人给他说了。
可她非常确定江言程那个时候没回国。
那就是有人告诉他的。
她忍不住扭过头看室内的江言程,一扭头就看到他站在自己身后。
两人中间隔着一层玻璃,他站在那儿打电话。
贺岁愉现在终于明白这家酒店为什么这么贵了——隔音好。
她完全听不到他的动静。
贺岁愉有点尴尬,快速扭过头,到嘴边的疑问生生咽了下去。
江言程把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挂断电话打开阳台门,走到她跟前,微微弯腰。
瘦削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的电脑屏幕上,指着上面的一个标点符号。
“这里的逗号应该是英文格式下的,你这个是中文格式下的。”
贺岁愉忍不住皱眉。
这人是火眼金睛么,隔那么远都能看出来。
和陈姨说的一样,江言程作为江家早就内定的继承人,不仅智商高,记忆力也很好,过目不忘。
贺岁愉高三那年……
哦,不,那时的她应该是江岁愉。
江岁愉第一次联考成绩很不理想,尤其是数学,连及格线都没够到。
偏科非常严重。
语文和英语都是一百三往上,文综在实验班里不好不差,数学是拖后腿的那个。
联考家长会是陈姨去的,看到江岁愉的成绩单只觉得可惜,要是数学能提分,或许能冲一冲211。
江岁愉当时的成绩只能上一个双非一本。
家长会之后,江岁愉的班主任单独找到陈姨:“如果数学能补上去,211肯定稳了。”
当时江岁愉就站在陈姨身边,头垂的很低。
江言程平时上私教课,或者什么补习班,江奶奶总会要她也去。
她用了江家最好的教育资源,到头来还是不尽如意。
江岁愉不知道江言程是什么时候来的,只听到陈姨喊他:“言程,你稍微等一下,我和小愉的班主任聊最后几句。”
“不着急,慢慢聊。”
清俊男生身上的校服穿的随意,敞开的校服外套里面是件干净的白色衬衣,脖子里挂着个黑色耳机,背着单肩包,懒散的倚靠在距离她两三米的栏杆上。
微风拂过,男生额前的碎发漾起,露出白净饱满的额头,皮肤白皙细腻,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嘴唇纤薄红润。
处在青春期的江岁愉没忍住看了好几眼,视线收回时,男生从手机上抬眸,坦荡随性的眼睛撞上她局促的目光。
她靠立在墙边,揪着校服裙摆,有偷看被抓包的尴尬,更有因为成绩问题被老师单独留下的羞赧。
偏偏不远处站着有着学霸名号的校草江言程。
他这次考的很好,理科班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稳扎稳打的985名校。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就在江岁愉难堪的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时,班主任注意到了一旁的男生。
江岁愉入学前,江家就特意交代过这孩子的情况。
班主任也知道她和江家的关系,更知道她住在江家。
江言程既然还来等人,那就说明两个孩子关系不错。
“我记得江同学这次数学考了满分,是单科并列第一名,两个孩子住在一起,其实互帮互助一下也是可以的,都是同龄人,应该更能聊的来。”
班主任没说江言程语文成绩相对于总成绩偏弱的事。
江言程和年级第一总分只差了五分,理化生甚至赶超第一名,就是语文成绩一百刚出头。
放在平时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但要看比较对象,放在更好的总成绩面前,语文成绩就成了他的短板。
陈姨笑了笑,做不了自家少爷的主。
只说:“麻烦老师了,我们知道了,等回去一定好好注意小愉的数学成绩。”
谈话结束,陈姨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走了。”
江言程跟在陈姨后面,快走到楼梯口,也没听到平时跟在他后面清浅的脚步声。
回头看,那个耳根子发红的愣头青还靠着墙,丧气的垂着不太聪明的脑袋,嘴唇都被她咬的发白。
连家都不知道回了。
不就是一数学成绩么。
他折回去。
一双洁白的球鞋出现在眼前,男生清冽的声音像炎炎夏日冒泡的冰汽水:“回家吧,文科状元,给我传授下语文提分的秘籍。”
江岁愉噌的下抬头,大发慈悲松开被她折磨的可怜的嘴唇,发白的嘴唇充上血色,嘴里蹦出来三个字:“我不是。”
江言程的一声哦拉长语调。
“我觉得语文就是文科,你不是状元谁是?”
江岁愉的语文是班级最高分。
可她不是年级最高分,有些认死理的江岁愉却一时想不出纠正他的话。
没想好怎么回答,男生手指勾着她肩上的书包肩带,拽着人往前带:“走了,奶奶还在车里等着。”
十八岁的少年身高已经一米八,高出江岁愉一头,手指勾着的米色书包和他身上背的是同一款。
都是江奶奶给他们买的,一黑一白。
回家的当晚,江奶奶听到了陈姨转述江岁愉班主任的话,当场拍板:“言程,咱们家的资金状况最近不太好,你小愉妹妹的数学就交给你辅导了。”
睁眼说瞎话。
江言程不揭穿自家奶奶,应下后就开启了江岁愉的数学恶补之路。
江岁愉记得清楚,当晚她就被罚做了三套数学试卷。
每一套卷子的错点都能被他言语犀利的指出来,包括她平时考试几乎没做出来过的填空题最后一道。
听他讲明白后,罚做三道同类型题目。
为了表示感谢,江岁愉请少爷背了三篇文言文释义。
……
贺岁愉改了论文的标点符号问题,江言程又指出了别的问题,不是英文摘要语法不对就是汉语语句不通顺。
一些微不可查的小错误,全被揪了出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贺岁愉边改边想,自己当年的语文提分回礼没有白费。
江言程看了几处错误,按捺不住的坐在她旁边的秋千椅上,上手滑动触控面板,呼吸间全是她身上清淡好闻的橙花香。
专业不同,到底是门外汉,江言程只能帮她查看格式问题,筛完一遍接近中午。
改完论文成就感满满的贺岁愉一收早上和上午的不满,和人道了谢准备下楼吃饭。
吃饭前去了趟厕所,刚提上裤子,身体涌出一股热流。
贺岁愉顿觉不妙,苦着脸查看,结果在意料之内。
她来例假了。
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贺岁愉打开手机划拉,手指顿在学姐的聊天框。
想了想还是没发消息出去。
学姐说不定在上课。
在厕所待了快半个小时,外面的人忍不住敲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