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沉默片刻后,说:
“时间确实比我想的提前了很多,不过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你说……如果她在,她会怎么做?”
“她一定会阻止。”裴之才脱口而出。
“这么笃定?”
“不过是阻止战争……还是阻止你,就不好说了。”
鬼面拿起笔,蘸取砚台的黑墨,开始动笔。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隐瞒。”裴之才看着鬼面面前的白纸黑字说道。
“瞒又能瞒多久?这一步棋是我们一起下的,她迟早都会猜出来,还不如告诉她让她早做打算。”
鬼面放下笔,叠好后装在木鸟上递给裴之才。
“对了,吴妄最近在做什么?”
“他接的帖子倒是越来越多了,不过倒是没有动过邺城的人。这一次的计划,要告诉他到哪种程度?”
“先不急,一切等她的回信到了再说。”
永安宫殿前,皇上一直心绪不宁。
“国师啊,朕今日不知怎么了,这心里头堵得慌。”皇上指了指胸口道。
“陛下想必是近日劳累过度了,国事再多,龙体为重啊!”
“最近怎么没有邺城的消息了?叱干那边可还老实?”
“陛下放心,刘烨将军早已做好部署,若是叱干敢来犯,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朕好不容易得来了这十年休养生息的机会,若是再起战事,百姓们如何能承受得起?”
“陛下体恤人民,乃我朝之幸……”
“这种话就别再说了,朕不爱听。罢了,你下去吧。”
国师告退。
深宫后院,瑾妃呆望着窗外即将凋零的银杏。
“秋霞,快到年末了吧?”
侍女秋霞正在院落里烧着炭火。
“回娘娘,再过两个月便是除夕了。”
“又是除夕了……”瑾妃喃喃细语,“也没有几年了吧……”
晚风刮散了天边的最后一抹云彩,昏暗逐渐笼罩了整个皇宫。
冰洞里泛着微光,一盏巡夜灯前,周歆禾正默默地注视着何落。
“我还在奇怪会是谁半夜约我来这里见面,原来是你。”
随着声音逐渐逼近,莫青走到周歆禾身边。
“你若是想到了什么要来确认,为何要选择在这个时候?”莫青疑惑地看向她。
“我想要知道……真正的真相。”周歆禾转过身,双眼紧盯莫青。
“……何意?”
“莫青先生,我并不觉得继续隐瞒下去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隐瞒了什么?你又知道什么?”莫青微微眯起眼睛。
“那便从她的真实身份讲起吧。”周歆禾重新面向冰床上的何落。
“祁连国刺客,这就是她的身份。”莫青笃定道。
“不错,可你并未说完整。刺客也分很多种,方才我检查了她身上的伤疤,这种程度的伤,绝不是一个一般刺客会留下的。”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刺客才是不一般的刺客?”
“专门灭门的刺客。”
周歆禾的短短几个字,却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入了莫青的胸口。
“你……”莫青颤抖着吐出一个字。
“别忘了,我也是一个杀手,行业里的某些规则我还是懂的。”
“是又如何?”
“我猜,当日她刺杀的根本不是当朝王权,而是你的家人。或者说,是你的整个家族。”
周歆禾冷静的话语,却给莫青带来了莫大的冲击。
见莫青依旧没有打算开口,周歆禾接着说道:
“她受命灭你家门,可你却侥幸活了下来,被药王收为弟子。可你从始至终都不曾放下过仇恨。或许从一开始救她的时候,你并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刺客,只是在长久的相处中知道了真相。至于归一,也从来都是你准备好的复仇工具。”
说到这里,周歆禾转身面向莫青,在灯光的映射下,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可是你万万没想到自己早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当她真正要离开时,你却怎么都无法放手……”
莫青低下头,往日的痛苦一一浮现。
“你是怎么知道的?”
半晌,他才抬起头。
“眼神。你在述说她的故事时,你的眼神里有悲伤,有悔恨,可我看到更多的……是纠结,是惶恐。”
“就凭一个眼神?”莫青不可思议道。
“从眼神能看透一个人的心,这也算是我的一种能力。”
莫青点点头,佩服地说:
“你猜的不错,她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仇人。归一,就是我给她喝下去的,可当我看到她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却后悔了。这些年来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明明她也是受人所迫才成为刺客,我却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莫青的语气充满悔恨。
“她知道真相吗?”周歆禾回过头瞥了何落一眼。
莫青摇了摇头,“我没告诉她。”
“没告诉并不代表她就不知道,能成为灭门刺客的人,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明。”
“你是说……她早就知道了?那她岂不是……”
“我可没这么说,真相究竟如何,等她醒了你自己问便好。”
周歆禾拿起床头的巡夜灯,转身走出冰洞。
身体的灼痛时不时出现,归一一旦全部发作,不用内力便完全压不住了。
周歆禾走在回竹屋的路上,不远处便看见屋前站着三个人,两人拿着火把,江辰皓手中还拿着弓箭,正对着天空。
周歆禾顺势望去,隐约看见月光下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住手!”周歆禾快步走到三人身边,及时制止了江辰皓。
“歆禾,这个东西它……”
没等李唯希说完,周歆禾伸出右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袖口射出,绑住了整只木鸟,它瞬间被拉回。
“这是机关雀,代替信鸽传信。如果你刚才一箭射了它,它就会自毁。”周歆禾边说边取下绑在木鸟脚上的木筒。
“这么高级?”江辰煜凑上前,默默抬起了手。
“机关雀在成型之前会在见血封喉的毒药里浸泡三天三夜,你要是不怕死就尽管摸。”
周歆禾的话一出,江辰煜立马尴尬地缩回了手。
她拿着木筒和机关雀走进竹屋,三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歆禾,上面写了什么?”李唯希不安地问道。
周歆禾没有理会,径自走向地上取暖的火盆,信纸在瞬间化为灰烬。
“叱干王的军队已经在做准备了,三日之后开始攻打中原。”周歆禾不紧不慢地说,似乎她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
“叱干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消息可靠吗?”江辰皓半信半疑道。
“此事本就早有预谋,左彧使刺杀的无论是李唯希还是高小艾,叱干的目的都已经达到。如今李家主家事缠身,对于他们攻打邺城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更何况,年轻一辈中能守城的三个人都不在城内。”周歆禾扫视三人。
“看来当务之急是得尽快解开归一的毒,然后拿着那三味药去救高伯母。只有高伯母相安无事,李伯父才能安心走上战场。”江辰皓一脸严肃地说。
“?椤冰已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你们早就可以回去了,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是还有三日吗?我们可以先给阿爹传个信,告诉他草药已经拿到了,让他不要担心,我们过几日便会回去。”
“可是怎么传呢?药王山谷与世隔绝,连个信鸽都没有……”江辰煜说着将目光落到了机关雀上,“我们能不能用机关雀?”
三人一齐看向周歆禾。
“机关雀身带剧毒,除了歆歃堂的人,没有人能够触碰。更何况,它只能找到自己专属的主人。”
“这样啊……那怎么办?”
“你们是要传信回去吗?”
莫青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莫青先生!没错,可是我们没有信鸽……”李唯希无奈道。
“我有。”
“你有?药王山谷不是与世隔绝吗?先生怎么会有信鸽?”江辰煜满脸惊讶。
“我有的不是信鸽,而是启幕鸟。”
“这是什么鸟?”李唯希不解道。
“启幕鸟的嗅觉极为灵敏,只要给它闻一下人身上的气味,它就能凭借这个味道找到那个人长期居住的地方。先前有些来求药的人都是孤身一人,他们留下来做我的药人,自然得向家里人报个信,顺便用启幕鸟将草药带回去。”
“原来是这样,那可太好了!那先生可否将这启幕鸟借我们一用?”江辰煜兴奋道。
“当然,明日天亮后我便拿过来。”
“多谢先生。”李唯希道谢。
“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去休息吧,我还要检查一下她的身体状况。”莫青抬眼看了看周歆禾。
待三人离去,莫青示意周歆禾进屋,检查了她的脉象。
“毒性竟然减弱了……”莫青疑惑地看着她,“下午的那个药方真的有用?”
周歆禾摇了摇头,“只能暂时压制,况且我还需要内力的辅助。”
原以为看到一丝希望的莫青又垂下了脸。
“也罢,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是啊,归一从出现开始,就被打上了‘无解之毒’的标签,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解开呢?”
莫青听后轻笑一声,“周小姐不必激我,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后悔,所以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回何落。不过,你还是第一个知道这全部真相的人。”
“你和药王是什么关系?”周歆禾转移了话题。
“我的父亲和他是故交,在我逃离之前他告诉了我药王山谷的位置。”
“他知道你一直都想复仇吗?”
“知道。师父也曾多次劝阻我,可我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时间一久,他也劝不动我了。后来我掌握了世间所有的病症和药方,他也另收了两个徒弟,就肆意地离开山谷去云游了,很少回来,我也就成了这里实际上的守山人。”
“如此,关于莫青先生的谜团我总算解开了。”周歆禾满意地看向他。
“既然我的身世都被你知道了,那你身上的秘密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了?”
周歆禾沉默不语。
“我虽然深居山谷,也算半个避世之人,可是有些江湖传言我还是有所耳闻的。”莫青指了指桌上的机关雀,“几年前我和何落一起下过一次山,我们曾经在一个地方见过类似的木鸟,当时我便被这如此巧妙的设计吸引住了,而这木鸟脚上绑着的是一份挑战书,署名是……‘天煞一手’。”
说到这里,莫青停了下来,等着周歆禾的反应。然而她却依旧保持沉默,莫青只好接着说下去。
“‘血洗江湖’这般大放厥词的话,我和何落都很不屑一顾,只可惜碍于祖训,我无法前去观战,但是何落去了。她没有出手,可她看见了那个叫做‘天煞一手’的人,看见了她是如何一个一个将前来挑战之人斩于剑下……何落不是药王山谷的人,不受祖训所拘,于是便三天两头跑到江湖上打听关于这个人的事情。直到中了归一,她也只知道她是个杀手,来自本国的歆歃堂……”
莫青盯着周歆禾的双眼,“歆歃堂——刚才我在你的口中听到了这三个字,所以,你就是那个当年挑起江湖大战的天煞一手吧?”
“是。”周歆禾毫不犹豫地承认。
“怪不得,那他们三个呢?是你的同门?”
“我们非但不是同门,而且还是有着世仇的敌人。”
“哦?那你为何还要替他们试药?”
“莫青先生自己不是说了吗?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莫青愣了一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周歆禾倒了一杯茶水。
“别硬撑着了,你扛不住的。”
周歆禾霎时握紧了双拳,锥心刺骨般的疼痛早已遍布全身,整个身躯就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
然而,她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痛苦。
“莫青先生,你这里既然有冰洞,是否也有冰泉?”
“有是有,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旦下去了……可真说不准还能上来。”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
“现在是冬天,你还要下冰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况且这个办法我也尝试过,效果并不明显。”
“我自有打算。”
莫青见她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