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忠走得倒是很稳,就是现在身上多了一个我的重量,也比我自己走还快了不少。我从他肩上扭头去看游莲,她提着裙摆跟在我们身后,手里拿着我递给她的梅枝,看得出兴致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高了。
大约是发现了我在地头看着,唐云忠倒是先提起了这一茬:“这位姑姑就是你一直提起的心悦在下的那一位?”
“她很含蓄的,都怪我多嘴,还跟你讲了这么一茬。”我有心帮游莲拉拉好感度,便说起来了游莲和唐云忠的缘分始末,“她爹是京城东市市长,之前小时候见过你一次,但是当时唐家高门大户,而她只是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只能远远看你一眼,多可怜啊。”
唐云忠听完,也不多做回答,只是一笑:“那那时候你在哪里?”
我一愣,没有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情,遂回忆起来:“你十岁那时候的话,大约就是清河水患那一年吧?我当时忙着采药,水患的时候伤患病号都很多。我们这些开药铺的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那不就结了。游姑姑当年确实可怜,但好歹也是京城东市市长的千金,在她赴宴吃饭的时候,你在清河县过着的生活大抵比她更加苦楚,你又何必心疼她?”
这一句轻飘飘的讥讽却堵得我无话可说,其他劝说的话语全部都卡在嗓子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唐云忠走了好一会,大概是发现我没声音了,低头关心了一句:“怎么了?”
我有点郁闷,从自己出生一直跑马灯跑到现在,最后叹了一口气:“没啥,就是回忆过往发现自己真的挺倒霉的。你是不知道,清河县那几年确实挺苦的。”
唐云忠闷着声笑了笑,声音却忽然沉了下来:“姑姑,今后此事也不用多说了,世间来去匆匆那么多人,有缘分就是有缘分,没有缘分你也不需要强求。姑姑听着游姑姑的话,便觉得小将是应当喜欢游姑姑的,这是一种傲慢。小将也是有自己的好恶,有时候也不是三句两句便能解释清楚。姑姑若是强求,非要小将说出个所以然来,便没有意思了。”
我小声辩驳:“臣女没有那个意思……”
“姑姑心悦恪己大哥,便觉得小将的示好是一种负担,恰好此刻发觉游姑姑对小将有倾心之意,便觉得倘若小将可以与游姑姑两情相悦,自己心中的负担也能化解。不是如此吗?”唐云忠的声音里除了往日的轻快飒爽却增加了几分不着痕迹的冷峻讥讽,这让他显得格外有些陌生,“姑姑一看便是未经历过真正大事的人,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圆满团圆?都是相互迁就的含糊其辞罢了。姑姑觉得那种处境圆满,不过是姑姑的一厢情愿,方便了自己罢了。倘若姑姑真的有心,这事情便不用再提了。”
我沉默了一会,知道再继续纠缠下去也不会再有结果,更何况我确实因为看中游莲而忽略了唐云忠,是我的不是。尴尬之下,我无意撇到了马棚的屋顶,总算找到了机会借口离开:“唐将军,你要不要放下来让我自己走啊?我看着马房屋顶了。”
唐云忠闷声一笑,倒也没有继续坚持,把我放在地上:“那小将就在这里等姑姑了?”
“你等我干啥啊。你也去换件衣服啊!那泥巴不也粘你身上了吗?”我跺跺脚,朝他摆摆手之后便焦急地跑向了马房——无他,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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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马场给我找的衣服是驯马师父的衣服,我穿着不大合身。今儿好不容易把之前弄脏的衣服捶打干净了,还好我是来温贤阁当差,查得不是很严格。要是换了一般的掌药女官,今天是应该穿朝服的。冬季就发了一套,我就只能穿春秋两季的了,那可真是要冻死了。”
“太胡闹了。”就在我洋洋得意地说完一大堆之后,周恪己却面露愠色地摇摇头,“怎么能为了一枝梅花走到离水那么近的地方?”
我正在整理花瓶,对周恪己的敏感很不以为意:“不是大人您说的带一枝梅花回来吗?那边红梅可难找了,我在水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棵。大人就不能说一句好吗?”
“我说倘若方便便带一枝回来,我哪里知道一年过去围场里面地势也生了了变化。腊月的湖水冰寒彻骨,你还未曾出阁,身体单薄,这样摔在水里,,又在围场吹了半天风,这膝盖腿脚哪里受得了?你现在倒是不在意,可万一寒气入体,你这腿脚还要不要了?还有你肩上的箭伤才好了多久?便又这样折腾,肩膀是不是也摔在地上了?”
周恪己一反常态碎碎叨叨,我都给梅花插好了他还没说完,我难得真的有点烦他了,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没完没了的训斥,心里很是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什么也不告诉他才好呢。本来也就是说出来跟他打趣笑笑玩闹罢了,顺便看看能不能让他心情好一些。结果现在平白无故被训了一个上午,眼见着还没有头,我是真的忍不住了,站起身有点无奈地看着他:“大人,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我下次一定多多注意,我肯定不去水边玩。这次不也是一时不察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您就别训我了。看看我带回来的梅花夸几句不好吗?这也是臣女好不容易带回来的,你一句不说感动就罢了,还见天的训我,多寒心啊。”
我就这么万般无奈地和周恪己对视片刻,终于他转过头,服软地叹了一口气:“梅花甚美,嫣妍娇嫩。不过,为了一枝梅花大费周章,实在是不值得,尤其这季节风寒流行……”
我看他又要继续,赶紧手动按停:“好啦好啦,臣女真的知道啦!您就行行好,别念我啦。”
周恪己大约也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反复唠叨,颇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咳几声:“还有,云忠是个好孩子,他忠义良善,不过在军营多年,行事作风大抵是唐家军的做派。你莫要因为他吓着你便觉得他与你不和睦。眼下时局诡谲,六弟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你若需要打点帮助,还是要多倚仗云忠,千万莫和他生了嫌隙。”
我知道周恪己这也是为了我,乖乖点头答应:“臣女知道,多谢大人提醒。”
周恪己这才放心点点头,终于端详起来那枝梅花:“三九腊月迎风生,千里白雪一点红。这颜色鲜妍中沉淀着墨色的底,着实好看。眼下上面还有七八个花苞,看来今年守岁,我倒是得了个花友作伴。”
我见周恪己还是高兴的,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高兴起来。今儿六监寝忙碌,姑姑托我帮忙打扫院子,我和周恪己打招呼,酉时不到便打算回去了。。
待我要离开时,周恪己罕见地要我带些笔墨给他,我知道他大约是想写写画画,这是好事,我一口应允,心里盘算要从哪里凑出来文房四宝才好。
就这么想着回到六监寝,一边吃游莲带回来的酥饼一边想办法。正玩闹着呢,汪月檀铁青着脸走进来,见着我只把我拉到一旁,声音发抖:“阿梨,那个,我跟你说个事情,我眼下没主意了。”
我见她表情不对,也有些紧张:“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