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从来到京城,还没曾怎么逛过,只是听六监姐妹说起过,西市价廉物美,品种多样,若是要买衣服首饰,最好都去西市。”我一边介绍一边说着,顺着路牌往西市走。
赵敢在一旁帮唐云忠牵马,闻言好奇地探脑袋出来:“许姑姑自己怎么不多买几件?”
“我们一般都要穿官服,春秋冬夏都有,也用不着穿自己的衣服,我家里隔得远,也不怎么出宫,自然想不起来要买。”西市里面果然热闹,已经有不少人在市口摆摊卖些零嘴了,我看着看着就被一个小摊上的牛乳糕吸引得走不动道了。犹豫了一会自己掏出十个铜板买了三块,给唐云忠和赵敢也各分了一块,“喏,请你们吃牛乳糕,我可喜欢吃了。”
他们接过油纸,好一会没往前走,我兀自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有些狐疑地看过去,“你们怎么不走啦?难不成军营也不许边走边吃?”
唐云忠和赵敢相互看一眼,好一会哈哈笑起来,赵敢把马牵到市口寄存的位置捆好,回头跟我打趣:“许姑姑,你这习惯可特别,我和将军俩大男人与你一同游市,哪里轮得到你来出钱买东西?”
我忽而才意识到方才行为确实有几分僭越,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油纸:“这……平日里习惯了,两位吃得惯这种零嘴吗?”
“哎呀,这玩意平时都是家里老小吃的,哪里轮得到俺这大男人啊?”赵敢跟着打了个圆场,“那将军,俺就承了许姑姑的人情了?”
唐云忠兀自咬下一口,似笑非笑斜了一眼赵敢:“请你吃了你便吃呗,问我作甚?”
赵敢嘿嘿一笑,目光在我和唐云忠之间颇有几分欲言又止意味地晃了晃。
西市东西却是丰富,眼下已经到了寅时,不少打算继续摆夜市的店家摊位都已经准备上灯。我记着汪月檀之前的推荐,找到西市角落里一间成衣铺子,比起汪家那个名冠京城的大绣楼,这成衣铺子显得平易近人多了。不过月檀既然夸过这家的手艺,想必这家东西确实是不错的:“这家就是之前汪姑姑跟我提起过的,京中平民女子的‘宝藏店铺’,比起那种动辄百两银子的锦绣,这家有不少十两之内就能置办一套的成衣。赵敢大哥要是想买,我觉得这家还是挺合适的。”
“我听说那汪姑姑是锦绣楼老板的嫡女?锦绣楼可是京城第一绣楼。”唐云忠转头对赵敢点点头,“既然是汪姑姑推荐的,定然错不了。大敢,你可进去挑挑。”
赵敢点点头,朝我一抱拳:“多谢姑姑推荐,俺这就进去看看。”说罢,颇有几分激动地跨过门槛。
店面不大,里面还有三两对夫妻在订制衣服,一个挽着坠马髻的女子手上缠着一圈线尺,朝我们迎过来:“几位是要做衣服还是买成衣?”
赵敢一个大老爷们大约也是第一次进铺子,目光看向左右排满的布匹、散落柜台的花样、还有角落里搭在案几上的几套女子穿的成衣,有点拘束地干笑了几声,身体都不由得缩了肩膀:“俺,俺想给婆娘买一身衣服。”
“哦?”那位绣娘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跟在身后的我,又瞟了一眼唐云忠,似乎有几分踟蹰,“军爷可是为这位娘子买?”
赵敢回头顺着绣娘的方向看过去,吓得用力摆摆手:“不不不,这,这位是我们将军的相好,两人拿我解闷讷!”
我刚想下意识反驳,但是一想要是多说了东西还要牵扯宫里的事情,便没有直言反驳,只是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赵敢大哥买东西就买东西,打趣我做什么?”
不过唐云忠倒是挺高兴的样子,踱步晃到前面拍了拍赵敢肩膀:“没白来神武营两年,不错不错,快点挑吧。”
他们正在挑选成衣,我就在旁边随便晃晃。这诚意铺子里并排放了不少好看的衣服,我一件一件翻过去,有男式也有女式,都是在清河没见过的新鲜样式。
说起女红我倒是有些小羞愧。都说女红是女子的必修课,可惜我可能天生不擅长针线,连带着针灸也不太行,万幸母亲也没有逼着我学习纺织,只教我学会怎么补一补自己衣服便作罢,眼下我补衣服手艺极差不是走线歪歪扭扭就是针脚铺不平。好在进了宫结识了月檀,这下好了,我衣服一旦勾了线直接跟她说几句好话,求她帮忙补一补,可比自己跟针线较劲方便多了。
“夫人可是也想看看衣服?”一旁一个绣娘招呼完客人,又过来和我搭话,“夫人气质端庄,我们这里新到了一种料子,夫人穿着一定好看。”
我本意没有想要买衣服的意思,连忙拒绝:“我陪那位大哥来转转的,自己不买。”
“干嘛不买啊?”唐云忠从后面探出脑袋,“你看看你,就几套官服穿来穿去的,忒没意思,你多买几件呗。”
我嫌弃他有点无趣,像是没事找事:“小将军您不帮赵大哥挑选,来看我干嘛?我又没钱,才不买呢。”
“骗人呢吧?你们女官薪俸又不低,加上各宫多多少少都会给点赏赐,怎么就没钱买一身衣裳了?”
提到这个我就无奈:“臣女眼下供职温贤阁,还赏赐呢,见天的还要倒贴钱。本来还想着在宫里干个三五年回清河县去自己再开个药铺,眼下也不知能不能存得起来。”
“你还想回清河?”唐云忠语气有些意外。
“不然呢?我在南方长大,本来到了北方就有点水土不服,加上这里冬天严寒,我住着其实并不习惯……”
唐云忠摇摇头,匆忙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你不……不留在宫里?我,我以为你在马车上说的是气话……”
我好一会才意识到他说的马车上是我们出游那天我们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我,我不回去清河干什么?”
唐云忠踟蹰了片刻:“……是恪己大哥?”
“不是,是我自己的想法。”说完,我大概觉得自己有点矫情,解释了几句,“等事情成功后,我还是想回清河,我自由自在惯了,非要我拘束在哪里才难受呢。”
唐云忠沉默了一会,忽然语气软了下来:“其实我那日提起姊姊,是气你的。她这般抛下恪己大哥,依照大哥的性子,断不可能留她继续在身边……你未尝不能争一争。”
我琢磨了一会唐云忠话里的意思,摇摇头笑了起来:“您真是抬举我了,我真没那能耐,也没那个心思。”
唐云忠凑到我边上,好奇地探头看我:“吵架了这是?”
“没,小将军您咋这么八卦啊?”我伸手用手指隔着袖子把唐云忠凑过来的脸顶到旁边去,“您盖世英豪神武将军,能不能关心点大事,别这么一脸看热闹地盯着我啊?”
“我这不是好奇嘛?”唐云忠顺着劲儿笑嘻嘻直起腰,目光左右摇晃了一阵子,“但是你说得有道理,恪己大哥后面肯定是要扩充子嗣的,到时候一个后院里挤个十几号大小姐,这边一个司马千金,那边一个将军表妹,你在里面倒是确实没啥竞争力。”
我白了他一眼:“我大晚上陪您逛街就是听您调侃我的?”
“别不高兴嘛,你不也是想到这个才说什么回清河老家的?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正常,儿女情长本就是微末的小事情,绵延子嗣荫蔽福泽后代才是最重要的,你有啥好不平衡的?”
这话说得分明就是暗着讥讽我善妒,唐云忠这厮是把我当周瑜气,弄激将法呢。
“我和大人清清白白,谈不上这些。”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想着报恩呢,什么光明磊落、人百其身、九死不悔……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唐云忠晃晃脑袋,把我经常拿出来搪塞他们的那一套跟绕口令一样秃噜了一遍,“说实话,我要是女子,我定然也喜欢恪己大哥,谦谦君子、如琢如磨,不过大哥他私情太寡淡了,这些日子你也发现了吧?日常生活里他素得跟个假人似的,要我说,结婚还是得找个有趣的人,玩到一块去才好呢。”
我一时目光有点警觉:“你前面那句说啥?”
“啥?我说恪己大哥私情寡淡?”
“再往前面,我要是女子那句。”
“哦,我要是女子,我定然也喜欢恪己大哥……干嘛忽然用又鄙视又嫌弃的目光看我啊!”唐云忠这才忽然反应过来,一时间说话都带了结巴,“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故意找我话语漏洞是不是?你过来我们说清楚!”
“好嫌弃好嫌弃……”我袖子捂着下半张脸,用目光鄙视唐云忠,“喜欢就喜欢嘛,还特别找个借口,一点都不磊落。”
“我,我那是君臣举案齐眉之情!你别瞎解读!”
这下我目光更鄙视了:“将军还是重新修一下公文修习吧,都俞吁咈之情被将军说成夫妻举案齐眉,真是越描越黑。”
唐云忠哽了一下,颇有些颓丧地往小板凳上一坐,听天由命地叹了一口气:“你都知道我常年在北境,哪里有时间学习那帮二世祖纨绔子弟修习公文?你还笑我!”
我逗了一下,见他浓眉紧锁,蹲坐在地上一副闹脾气的小孩模样,看着也好笑,小跑过去用袖子戳了戳他的布袍,这才意识到对方布袍里面居然还套了一件软甲:“小将军,真生气了?”
“你不就笑我读书少,不通文墨吗?”
我挠挠头,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玻璃心很有点别有用心,不过语气上还是软了不少:“是臣的错,臣今后不说了还不行么?”
“哼,今年在京城过年,我还得写贺帖分给其他人,想那些辞藻我都快崩溃了……人家拿到了我的贺帖还要出去笑我粗人一个,连句像样的诗都写不出来。”
“不会就不会嘛,将军会带兵打仗不就好了?别为这点小事生气啊。”
唐云忠忽然抬起头,目光发亮:“那你帮我抄一点贺帖赔罪,我就不生气了!”
……我就这知道一定有坑,这家伙把兵法全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