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传到朝堂里的震动却比我想象中小不少,本以为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最终也只是将京城江氏在朝为官的男子革职查办,连抄家也不曾有过,而周恪己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也没有引起什么水花,郭相国依旧执掌朝中大权,眼下唐镇远和廖清河虽然依旧是肱股之臣,然而毕竟年岁已老,眼下朝中权势几乎集中在郭虞一族身上。
周恪己底下偷偷与我说起此事,他说每到想起眼下朝堂的局势,有能力者不得重用,世家大族相互勾连,忠臣良将后继无人,他就觉得很是不安。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他眼下先将咱们的北境三郡治理好——最近他开始努力把琅琊郡以外的洛安和韩泽两郡纳入整个北方的治理版图之中,洛安沃野千里,素有北方粮仓之美誉,韩泽山灵水秀,素来有文人雅客多喜造访落户。
眼下既然琅琊郡已经稳妥,向北如何与匈奴沟通更多便是唐云忠和裴子德的事情。余下两郡如何治理,三郡如何连通彼此,才是周恪己下一步要思考的问题。
日子一天天地过,凡事也只能慢慢地来,很多事情心急不来。在祭酒祭奠之后赫连笏便出使过两次北川,大约到了又一年腊月,萨仁生下了一个男孩。我借此机会邀请他们来北川修养身体,由此定下腊月初十为期限,此后鬼方百姓可以按时间到北川来买卖商品。
“沿途多设置些休息的地方……上山多安排些巡逻的士兵。”裴子德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周恪己这一通安排可把他忙碌得够呛,一个多月没有沐休不说,有时候头上放浪形骸的小花都不带了,一双明眸善媚都变成了混混沌沌。
周恪己忙碌得不遑多让,这件事情由他促成,他凡事自然要多亲力亲为,而且据说从江耀生那里查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他正在找人一步步追查下去。
而唐云忠得了一个知己赫连笳,又总算得了机会可以去草原探查地形,这下他也顾不上自己还重伤未愈。捂着半愈合的伤口天天往乾门关外面跑。我深觉有些惊悚,好害怕他把伤口又给崩了,不过眼下看着他活蹦乱跳的,倒也不像是有性命之虞的模样。
他们忙他们的去,我倒是难得有了一段清闲日子,眼下学堂那边第一批学生已经可以开始代课,乾门关那边也都井井有条地每月按时上报后勤内需的情况,我劳碌这些年,总算得了点闲暇时间做甩手掌柜,激动地两天没睡着,把这些年没看的小说先恶补了一遍,看腻了就扛着我的小鱼杆找了个小溪去钓鱼。
结果冬天只能冰钓,坐在外面又冷得很,我悻悻而归。
就像是所有习惯忙碌的人一下子清闲下来都有些报复性地玩耍一段时间一样,我这段时间也格外地放浪形骸。眼下其实需要忧心的事情不少,尤其是从江耀生那里知道的事情。京城里居然有人想要卖国求荣?而且看他们问出来的架势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但是此事关系重大,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一天两天能有结果的。而且眼下周恪己这么做了之后,他估计在圣上那边的危险程度又不知道翻了多少翻上去了。
愁啊,愁也没用啊……
“然后呢,然后呢?”萨仁手里抱着还没满月的孩子,就是三句话只能听懂一句也没碍着她听八卦,眼睛亮亮地把小单于夹在怀里,用磕磕绊绊的汉话催促,“后来,那个书生回来找,找他干娘了吗?”
“什么干娘,回来找姐姐了。”汪月檀跨着腿嗑瓜子,模样像极了村口讲八卦的婶子姑婆,“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抱着他干姐姐的腿,哎哟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哦。那些好听的话讲了一筐子,哎哟不知道多酸人呢。”
“那姐姐,答应了吗?”
“咱们大越有句话,这烈女怕缠郎,更何况这弟弟长得清秀又风流,这么一通好听的话说下来,可不就留在山上了嘛?”
看着乌仁娜和萨仁在对面专心致志地听八卦,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佟姐知道你把她的事情描述成这样子吗?”
“讲八卦图的不是真,是有趣。”汪月檀在我肩上沉重地拍了两下。
“哪天我找人把你和王太医的故事也编个话本,我让你知道有趣的感觉有多好。”我小声地吐槽了一句,吧唧吧唧地咬瓜子。
萨仁和乌仁娜眼下彻底沉迷在锦绣楼的茶楼里面了,茶社里除了原本的茶点水果,还摆了些流行的话本,还有些路双之类的游戏可以玩,眼见着项目越来越丰富。
我本意也就是带萨仁和乌仁娜来体验体验北川的娱乐活动,没想到她们一来就喜欢上了,加上来这里的女子大多脾气温和,也愿意与人交往,大家很快便熟络起来,等到腊月汪月檀从南面回来之后,锦绣楼的三楼越发热闹起来。
“说起来,我和萨仁昨日听到一位小姐说起,说北川有个游戏叫荡秋千?”乌仁娜听完了故事,捻起一块点心有些好奇地问,“那位妹妹说,荡秋千的时候就好像飞起来了一般,仿佛要变作飞鸟似的。这‘秋千’是什么?我和萨仁能不能玩玩看讷?”
——秋千?
我一瞬间想到的就是唐家后院那一台秋千,但是姑且是唐云忠的宅邸,我也不好邀请他们:“这秋千一般都在人家后院里面,一般就是找棵大树挂着。要是最近要找个秋千……”
汪月檀挠了挠脸:“我家里倒是没有,秋千流行起来的时候我们都二十多了,也不怎么玩这些东西——阿梨,侯府和唐府里面呢?有没有秋千?”
话到了这里我也没辙了:“唐府倒是有一台,不过我得去问问宣威将军。让他将后院先打扫一下,这样我们才好玩得高兴呢。”
“宣威将军?宣威将军家中不是没有女眷吗?”乌仁娜一愣,看我的眼神瞬间就带上一点暧昧的探究意思,“这秋千是给谁准备的?”
我抽了抽嘴角,心说要不我还是上山摘草药去吧:“后院有个秋千有什么奇怪的。”
对面三个人瞬间眼神里就充斥着暧昧,尤其是汪月檀,如果说萨仁和乌仁娜还带着几分远道而来的矜持,汪月檀这厮就差没有把“你俩有问题”写在脸上了:“这唐家几年前不是翻新了一遍嘛?也差不多就是那时候弄的秋千吧?”
乌仁娜还带着点单于妻子的矜持:“那日似乎瞧着,唐将军很是关心许大人。”
唐老将军散播的那点破消息北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汪月檀早就想找个人讲这个由八旬老头操刀写出来的大八卦了:“夫人有所不知,这位许大人……”
“哎哎哎,怎么当着我的面就编纂我的八卦啊!”
汪月檀不满地回过头对我摆摆手:“说你点八卦怎么了?两位夫人远道而来,就听你点八卦怎么了?再者说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你那些破事情北川人尽皆知,多两个人知道怎么了?”
“两位夫人有所不知,这位许大人别看眼下其貌不扬的,她当年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那时我们一同进宫当差,我在制衣阁,她在司药监。后来阴差阳错之下她就认识了北川侯和宣威将军,本来她已经和北川侯订婚,北川侯也找了圣上赐婚,却不想宣威将军居然说非她不娶!”
“哇!”萨仁捂着嘴,眼睛都跟着发亮,“好像是故事里面的那种故事,最后呢?最后那位许大人和谁在一起的?”
——萨仁夫人您要不转头看看呢?那位许大人就在旁边你为什么要问月檀啊?
“我觉得北川侯看起来温和宽仁,应当是很体贴人的。虽然此言对宣威将军颇有冒犯,但是谁不想有个知冷知暖的体己人呢?以我之见还是北川侯更加适合一些。”“不过北川侯看起来总有些文绉绉的,宣威将军看起来威风凛凛的,而且很爱笑,要是我的话,我还是觉得和宣威将军在一起会比较开心。”“但是宣威将军看起来有些风流……总觉得今后大约会后院充实难以招架啊。”“北川侯殿下眼下还是白面,看起来不大稳重老成呢。”
——为什么还替我挑起来了啊!越来越奇怪了啊!
我们说笑嬉闹了好一会,大约到了午后我把两位夫人送到驿馆休息,我打算回去和唐云忠商量商量两位夫人想去他府上玩秋千的事情。
回到唐府的时候,杨云行恰好在后院休息。唐云忠难得回了府里,在后院石凳上靠着树休息,杨云行在他旁边弹着琴,声音倒是婉转悠扬。
大约是听见了我的脚步,琴音停了下来。唐云忠从树上撑起脑袋,嘴里还有些没睡醒的含糊鼻音:“嗯?怎么不弹了?”
杨云行顺着我的方向抬起头,眼睛上缠着白布:“可是嫂嫂来了?”
我笑着走过来,蹲在他面前:“云行这耳朵倒是灵巧。眼睛如何了?”
“多亏了嫂嫂和王大夫,已经能些许看见模糊的人影了。”杨云行笑了起来,白瓷般的脸上如今也有了一丝丝浅浅的纹路,“只不过看一会眼睛便会酸痛,早上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树影,眼下便觉得眼睛发酸,只能又蒙上了。”
“一次不能看的时间太长。不然眼睛要酸了。”我解开白布检查了一下,“看着还可以,晚上我做一副药贴给你贴一下就没事了——你云忠哥哥怎么回事?你都眼睛酸痛了,他居然还叫你弹琴给他助眠呢?”
唐云忠揉揉眼睛,捂着伤处坐起来:“哎!话可不能瞎说!天地良心,我问了云行的情况,方才他可没跟我说眼睛不舒服。我本来也就想着回屋休息会儿,看着云行抱着琴在这边找地方练习,我就想着在他旁边听着琴音睡觉。哪里知道他眼睛不舒服啊?”
杨云行笑了起来,手指在琴弦上拨弄出几个音儿:“这是我昨夜想到的曲儿。昨夜里表哥回来得早,带着我去院子里赏月,我朦朦胧胧透过树影瞧见了鹅绒一样的月色。忽而有所感,便做了一首《纱笼月》,权作游戏之作的。”
“云行做了这般风雅的曲子,却弹给只知道呼呼大睡的家伙,可真是浪费。”
唐云忠有点警觉地看着我:“你怎么又暗地里贬我呢?我哪里听不懂了?这曲子本来就是夜深人静听着让人安眠的,我都听睡着了,可不是听得明白透了吗?”
杨云行跟着笑了起来,手按停还在颤抖的琴弦,纤白的手指柔柔抚弄过琴额:“对了,嫂嫂忽然回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说起来也真有——云忠,赫连笏单于的两位夫人不知道咱们大越的秋千长什么样子,我想带她们来唐府做客,你看可以否?”
“这有什么?”唐云忠爽朗一笑,“我让剪红她们将后院打扫一下,明日请两位夫人来府上做客不就行了。正好我明日再去乾门关,也算避开两位女客,这样可好?”
杨云行在一旁乖巧地听着,忽而插话:“反正都要邀请两位夫人,为何不干脆摆个酒席邀请单于。好不容易才回来几天,又为了避开女客返回边关,云行哥哥你这伤打算养到猴年马月去?将表哥一起邀请来不就好了?”
唐云忠听着感觉也很是不错:“那也行!我午后去问问大哥是否妥当,若大哥首肯,我们一块吃个饭拉近些关系也不错——那两个小孩很有些本事,别看他们不懂咱们官场上这些弯弯绕的,做事果断干脆得很。我瞧着咱们在背后推他们一把,保不齐真能靠着鬼方变着法把匈奴吃下来。”
“若能结长久盟约,对大越,对鬼方都是好事。”我点点头,“明年四月便要准备启程了吧?我听赫连笳的意思,明年打算先吞并一个部落试试看?”
唐云忠点点头:“不错——四月你不是刚好要回去京城探探情况吗?等你回来那时候,说不定鬼方又大了一倍了。”
提起回京的时候,我还有些头疼:“也不知道京城眼下是什么情况讷……江耀生的事情这般平淡过去,我总觉得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