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远修呆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随即心头涌出的喜悦几乎将他湮灭,转瞬脸上、眼底、嘴角的笑沉敛。目光复杂的落在安静躺在床榻上的沈氏,眉眼温婉柔和,宁静的宛如月夜下绽放地昙花。
为何是现在?
为何不早一点?
早一点有用么?
郑远修不知道,那时候沈氏有孕,他不确定会不会被卫如雪锁吸引?动了娶她的心思,卫韫定不会容忍沈氏。
她没有身孕,他还能轻易的休妻。
可她腹中的孩儿——
郑远修难以抉择,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怎么了?”沈氏醒了过来,疑惑的看着一旁的府医。
府医恭敬的说道:“恭喜大少夫人,您有了身孕。”
沈氏一怔,双手轻轻抚上小腹,心头生出奇异而微妙的感觉。清亮水润的眸子里凝聚着水汽,嘴角的笑容愈发温柔。
孩子!
她有孩子了!
“夫君,你听见了么?我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沈氏神色激动,一滴晶莹的泪水自眼眶流淌而下。她盼了三年,等了三年,终于等来了!
只是,为何现在才来?
你爹爹背叛娘亲的时候才来?
来了好,来得好!沈氏哭着哭着笑了,你爹爹背叛娘亲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你,你不会背叛娘亲,永远陪在娘亲的身旁!
这样又有何惧呢?
郑亦修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反复几遍后,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轻声说道:“府医说你身子虚,这段时间好好躺着休息,哪里也别去了。”
心里有了决断,卫如雪不愿为小,那便让沈氏做小罢!虽然委屈她,可也比休了她好。她那么温顺,定会听话同意。
沈氏点了点头,抹掉眼泪,询问道:“之前你有什么话与我说?”
郑亦修抿紧唇,没有言语。沈氏胎儿不稳,身体太虚,情绪波动不能太大:“没事。”将她垂在脸颊遮住眼睛的青丝,别到耳后,见她一脸不相信的模样,轻笑道:“我想说你这样穿……很美。”
沈氏面颊羞红,不好意思的别过脸,眼底一片冰冷。
这时,身边的随从过来道:“大少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郑远修扶着沈氏躺下,盖上被子:“你睡一觉,我去去就来。”
“嗯。”沈氏温顺的应下来。
——
乔氏之所以让沈氏立规矩,将她拘在身边,是给郑远修与卫如雪空间培养感情,怕沈氏不懂事闹起来。
听闻卫如雪有身孕,喜不自禁。
她那样的出身,才与将军府匹配!虽然卫如雪的名声不好,却也比沈氏强。
秦氏提出来的要求,乔氏并不放在心上,三年无所出便可以休妻。
就在她以为一切得偿所愿之后,传来沈氏有孕的消息!
怎么可能?
沈氏她怎么可能有身孕?这么巧,卫如雪有身孕,她紧跟着怀上。
乔氏不放心,盘问府医后,又派人将郑远修请来。
“远儿,沈氏她当真有孕?”乔氏拨弄着手里的佛珠,一颗心怎么也无法静下来。
沈氏生下儿子,月份比卫如雪小,身份上要高一等。卫韫岂会答应?
究竟是哪里出差错,竟让她给怀上了!
见郑远修点头,按捺不住的站起身,急切的问道:“卫如雪怎么办?你不打算休她,卫韫会将她嫁给你?”
“沈氏腹中也是我的骨肉。”
“是不是不一定,她成日里往外跑。”乔氏意味难明的说道,心里的确怀疑她偷人,那东西放在她的身边,日日不离身,怎么会有身孕?除非她在外偷人,身边没有放药,意外怀上了。越想越的是如此:“休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不能要。”
体内流着低贱血液的嫡孙,她无法容忍。
郑远修瞳孔一紧,想起她这段时日的转变,也不由得朝这个方向想。不然为何他将卫如雪接进府,她并不反常,坦然忍受了?
那日夜里,她当真去会谢桥?
什么样的事得说大半夜?
但是想到沈氏对他的娇羞、柔情,又觉得自己多想,她一个有夫之妇,能攀上比他家世更好的么?
傻了才会如此!
可沈氏商贾出身最是精明,岂会做亏本的买卖?
郑远修沉声道:“母亲,无论如何,她也是我的发妻。腹中有我的骨肉,休掉她也不可能。雪儿她想要正妻之位,给她便是。沈氏……让她做贵妾,我也算全了一场夫妻情分。”
没有休掉沈氏,在他看来,沈氏得对他感恩戴德。
乔氏心里不满,拗不过郑远修,心里憋着一口闷气:“你尽快将卫如雪迎进府。”
郑远修应下。
“你让沈氏搬走,吩咐人布置出新房。你与沈氏成亲并未大办,这次得热热闹闹一回。”乔氏觉得委屈卫如雪,所以给她这份体面弥补。
郑远修前脚一走,后脚有人将消息传递给沈氏。
妾?
沈氏嘴角透着浓浓的讥诮。
慵懒的靠在大引枕上,手里端着燕窝羹,慢条斯理的吃完,擦了擦嘴角道:“冰月,收拾包袱,你告诉郑远修一声,我回娘家住一阵子。”
“少夫人,您回娘家,大少爷只怪您不懂事……”冰月心里替沈氏高兴,可想到未过门的卫如雪,叹一口气。
沈氏冷笑一声,就怕他不怪!
沈氏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说走就走,乔氏派人来清空院子的时候,沈氏主仆两已经离开,只有院子里一个嬷嬷看守。
碧荷带着几个粗使婆子,站在门口,示意嬷嬷开门。“夫人吩咐,大少夫人今后是府中贵妾,另辟居所,今日我们来帮忙搬东西。”
嬷嬷一脸为难道:“少夫人回娘家去了,临走前叮嘱老奴,她的嫁妆全都锁在这院子里,少了半个铜子儿,谁进去了,她问谁要!”
碧荷面色变了变,却是不敢再进屋子。她们大少夫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若是有个短缺赖上是她,她这张嘴不知去何处说理。当即回去禀明乔氏,乔氏气得摔碎彩釉花瓶。
“这个贱人——她是存心的!”乔氏嘴上骂归骂,也不敢动沈氏的屋子,心中憋闷得难受,觉得自己要给气病了!
冯姨娘拍背给乔氏顺气,劝声道:“夫人想开一点,少夫人住的院子腾出来做新房,卫小姐未必肯住。”
乔氏一怔,换做是她也不愿捡着商户女的屋子住。想到此,心里总算是好受一点。
“你们去把兰香苑收拾出来,给大少爷与大少夫人居住。”乔氏吩咐下去,便挑拣着与她交好的丞相夫人蒋氏去卫府说亲。
乔氏觉得此事与外人说难以启齿,怕被蒋氏笑话,说词含糊。
蒋氏爽快的答应,心里并未多想,郑远修已经成亲,自然而然的认为是替郑亦修议亲。
嘀咕着郑亦修与西伯府姬小姐订亲,为何如今看上尚书府的卫小姐。开口想询问,见乔氏含糊其词,寻思着其中有曲折,怕揭她伤心事,也便没有提及。
送走乔氏,蒋氏眉宇间染着愁绪,别人家中儿女个个都已成亲、订亲,她的儿女却都还留在府中。折身去往苏素馨的院子里,一眼瞧见背对着她的姬瑜。
“母亲,将军夫人寻你做什么?”苏素馨的脸好了,脸上剩下淡淡的疤痕,不细看瞧不出来。为了养好这张脸,苏素馨连太阳都不愿晒。今儿个是姬瑜来与她解闷儿,方才走出屋子坐在凉亭里。
蒋氏睨一眼姬瑜,面上尴尬。
她越如此,苏素馨心中越好奇,非得缠着蒋氏问个明白。
蒋氏心里喜欢姬瑜这性子安静的姑娘,见她一脸心事的模样,只得婉转说道:“将军夫人请我去卫府替她儿子求娶卫小姐为妻。”
苏素馨瞪大眼睛:“郑亦修?”猛然看向姬瑜。
蒋氏叹息道:“日子定的很急,我从她的口风里听着意思像卫小姐有了身……”话音猛然一顿,这些个话不该在未出阁的女子面前说,干笑两声道:“想定在下个月呢。”
姬瑜收紧捏着帕子的手,面上的笑容僵滞。
郑亦修求娶卫如雪?
若是如此,也该上门与她解除婚约!
她心中早就怀疑郑亦修与卫如雪不清不白。他辩解是他大哥的女人!郑远修与卫如雪有私情,也该是做妾!何以为妻?
堂堂尚书嫡女给人为妾?
笑话!
想起蒋氏说卫如雪有身孕,姬瑜面色苍白,起身向苏素馨道别。
苏素馨怒道:“郑亦修真不是个东西,这边与姬小姐订亲,甜言蜜语。那边又与卫如雪那贱货暗修栈道,珠胎暗结。眼下都要成亲了,还未姬小姐一句话,婚约都没有解除!”
“你说什么?”蒋氏暗暗吃惊,没有解除婚约?
这厢婚约未解除,那边娶别人,她若做中间人插一手,弄得也里外不是人。
“萍湘真是糊涂!”蒋氏脸沉下来,打发人告诉乔氏,明日里她有事抽不开身。
——
姬瑜满腹心思的回到府中,斥退身边伺候的人,独自关在屋子里,回想郑亦修与她的点点滴滴,越想心里头越委屈,泪水啪嗒啪嗒的坠落下来,趴伏在床榻上痛哭。
弯月心里头焦急,丞相府里的事她听得分明,埋怨郑亦修是个负心汉!
这里将她们的小姐哄得团团转,那里又与旁的女人苟且!
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听着屋子里传出阵阵哭声,拍门道:“小姐,小姐,您开开门!”
屋子里除了哭声,旁的半点响动也无,焦急去寻老爷。
姬恒从外头喝了点小酒回府,瞧着姬瑜身旁伺候的丫头站在他院门外,小脸儿苍白,“弯月,怎么不在小姐身边伺候?”
“老爷,您可得替小姐做主!将军府的二少爷她欺负咱们小姐,那头与人苟且,怀有身孕之后,请丞相夫人去卫府说亲。他要求娶旁人,也该与咱们解除婚约!将我们小姐当做什么人?”弯月一把鼻涕一把泪。
姬恒一听,可不得了了!
“他们这是攀上高枝,将我们一脚踢蹬开!哪有这等好事!”姬恒扔下手里的酒壶,脸色铁青的冲到定国将军府。
“姓郑的你们出来!我们来断断官司!”姬恒双手叉腰的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喊。
门仆一瞧这架势,连忙跑进门内去通知将军与夫人。
将军不在府内,乔氏愁眉苦脸,不知该找谁去尚书府,身份低了,他们不重视。身份高的,不愿意插手这烂事。
一听仆人说姬恒来闹事。想到他不着调,脑仁一阵阵的抽痛。
冯姨娘扶着乔氏走出来,就听见姬恒大声囔囔:“你们姓郑的欺人太胜,将人肚子搞大了,遮不住丑事,暗搓搓的娶回府。你娶就娶,霸着我们瑜儿不放手是作甚?”
姬恒瞪着一双眼,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乔氏与冯姨娘,觉得不够威风,气势上被她们压一头。将袍摆塞进腰带里,爬到将军府门一侧的大石狮子上,大刺刺的坐在上头,指着乔氏的鼻子骂:“你们平日里眼睛长头顶上,鼻孔瞧人。我还以为多清高雅贵呢,原来是个瞎的。我们瑜儿清清白白的大黄花闺女,你们不要,上赶着娶个贱货,不就是生个孩子嘛!谁不会生?真要这么缺,那还不简单,父子三人去迎香楼住上几宿,来年生一溜的娃娃。”
嘿嘿一笑道:“祖母还是娘,你想哪样,他们就怎么叫!”
心里想着郑裕德怎么取了这么个丧家娘们,专干没屁眼的缺德事!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让姬瑜怎么办?
乔氏气得个仰倒,面色铁青,目光冷厉的瞪着姬恒。
姬恒风月场上混了多年,浑过了几十年,被人嫌过骂过打过,早就一身滚刀肉,乔氏一个小眼神儿哪里吓唬得到他?
“尚书府那个小妖精,除了皮相,能弹会唱,当然,钻墙爬床、不要脸的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哪点比瑜姐儿强了?前儿个爬到燮郡王的帐中,一脚蹿出来,嘿,蹿出个娃娃来。没人认,你们眼巴巴的接手,贱不贱?你们贱不贱!”
真贱!
乔氏脸上被喷一脸的口水,气得眼前一阵阵发晕,整个人朝后倒去。
冯姨娘慌忙扶住她。
“你休要胡言乱语……”
姬恒一听,跳起来骂道:“放你娘的屁!我胡说?你哪只眼睛瞧见我胡说了?你都有脸上丞相府请丞相夫人牵线,还怕别人乱说?哦——我算明白了,你这头瞒着我们求娶卫如雪,这头又没有解除婚约,敢情郑亦修小兔崽子想要享齐人之福?你们好大的脸,瑜姐儿娇娇贵贵,可不是这么给你们这么糟践!”
乔氏一头雾水,说到这里总算弄明白了,也知道蒋氏为何推脱不去。咬紧牙根道:“亦儿没有娶卫如雪为妻!”
“弄来做妾啊?你说她一个好好的尚书小姐,怎么那么贱啊,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奴才。这么贱的人你们也要,还不如纳了仙儿,一百个大钱赎回家,红袖添香,能吹会吟,齐活儿!”姬恒越说越不着调,乔氏脸上青白交错,遇上这么个泼儿,荤的素的,好的歹的,信口拈来,哪里是他的对手?
扫一眼看热闹的人,乔氏恨得牙根痒痒,卫如雪的事,她又不能明说。
姬恒眼一眯,看着乔氏心虚的模样,摸着下巴说道:“你们大爷娶亲了,除了二爷没娶妻,你不是给他娶给谁娶?”
“你不想结亲解除婚约就是,何须闹得个没脸?亦儿可没做过对不起姬瑜的事!”乔氏冷声说道。
“郑亦修没做,难不成是郑远修?哦——你们是欺负郑远修媳妇是商户,瞧不上眼,所以给郑远修停妻另娶?”姬恒一拍脑门儿,觉得自己说中了,啐了乔氏一口:“你可真缺德!”
乔氏脑瓜儿抽痛得厉害,看着姬恒就像看着个仇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姬恒道:“解了解了!今儿个就将婚约解除了!”
她素来对姬恒瞧不上眼,看不上西伯府。
只是郑裕德与郑亦修就是认定姬瑜!
瞧瞧!这都是什么事!
她这辈子哪里被人这么指着鼻子臭骂过?
姬恒很得意的跳下来:“解了便解了。”免得姬瑜受这个婆娘磋磨!
经由他这番闹腾,卫如雪与将军府的少爷有私情,珠胎暗结,传遍京城。
卫如雪气得将屋子里的物件打砸一通。
贱——
她贱?
卫如雪顿时红了眼眶,捂着小腹,潸然泪下。
可不就是贱了?
秦氏气得要发疯,恨不得啃了姬瑜的肉,喝了他的血!
这一闹,府外被人泼粪,砸石头,在外用红漆写着辱骂的话,将卫如雪比作窑姐儿!甚至有人扬言给她两百个大钱睡她。
找卫韫哭诉一通,卫韫不痛不痒将她给打发了。
卫韫如何会帮助毫无利用价值的卫如雪而与西伯府撕破脸?
就算卫如雪还有用处,卫如雪眼下的名声只得仰仗他,更加不必多费心思。
秦氏与卫如雪母女两抱头痛哭,卫如雪眼底闪过厉色:“我不会放过她的!”
这一切,皆因姬瑜而起!
住在西伯府的时候,她就发现姬瑜看她不顺眼,而她更不喜欢姬瑜。
只她与谢桥亲近,更加令她嫌恶!
“母亲,事情不能再等了!越等越容易生变。”卫如雪原本也是想风风光光嫁进将军府,眼下看来不成了。极有可能将军府怕再次丢脸,一抬轿子把她抬进去!
秦氏攥紧了娟帕,目光坚定:“我明日去寻将军夫人。”
可乔氏被姬恒指着鼻子那一通骂,病倒了。
婚事也没有心里去筹备,秦氏上门来,她只问了一句:“卫如雪肚子里的孩子是远儿的?”姬恒那句卫如雪爬上秦蓦床榻的话,如一根刺深深扎进她的心口。
热情也淡了!
秦氏面色涨红,觉得乔氏这句话带着羞辱她的性质,想要甩手走人。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卫如雪的名声更加臭不可闻。
咬了咬牙,将这口恶气吞咽下去:“姬恒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那就是一个浑人,嘴里哪句话能当真?”言外之意,姬恒那是瞎说。
乔氏心中冷笑,姬恒浑是浑,可是净说大实话!
真有这么一回事,派人一查就知晓了。
“你们尚书府要脸,我们将军府也是要脸的人。事情闹开了,过几日风波平息后,一顶轿子抬进来。”乔氏做的事是瞒着郑裕德做的,姬恒一闹,传入他的耳中,又将她狠狠训一顿,哪里还有心思张罗婚事?
反正又不是正经的世家千金!
秦氏心中不满,乔氏阖上眼,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恨恨的咬紧后槽牙,面色难看的离开。
——
无字楼
秦蓦这一睡便是整整一日一夜。
睁开眼,四处搜寻谢桥的身影。
屋子里除了蓝星,哪有还有他人的踪影,漆黑的眸子里闪过暗芒。
他说不准离开。
她说不会走。
现在,人呢!
秦蓦心中惊怒交织,谢桥答应的这番话,她没有放在心上,那婚事呢?
也是随口一说,糊弄他?
翻身起来,手背一阵撕裂的痛传来,垂眼望去,双手被仔细包扎过。
“你要去做什么?”谢桥熬了一碗粥过来,看见秦蓦一副要起身的架势,道:“你现在还很虚,得多休息。”
秦蓦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倩丽的身影逆光走来,眨了眨眼,似乎想要确认是不是幻觉。走到她走到床榻边,身上独属于她的那一股子清香,像是确认了似的,心头蓦然一松,蹙眉道:“你说不走。”
“我没有离开。”谢桥不知道他又哪根筋不对,盛一碗粥递给他。
“半步!”秦蓦抓着字眼和谢桥计较起来,发现屋子四处不见她的身影,他心里空荡荡的,生怕昨日里痛到极致生出的幻觉。
谢桥拿起枕头塞在他的腰后,将他推倒靠上去:“我给你熬粥去了,背着你去?我可背不动。”
秦蓦一怔,面色稍霁。举起双手,“我如何吃?”
谢桥见他蹬鼻子上脸,想将手里的粥糊他一脸。看他是病患的份儿上,舀一勺喂他吃下去。“我的去寒潭寺一趟,昨日就该去,已经耽误一日,不能再拖。”
“我陪你去。”
谢桥手一顿:“郡王……”
“秦蓦。”
谢桥抬眼看他,只听他说:“昨日里我听你这样叫。”
“昨日是昨日,情况不同。”谢桥觉得还是郡王喊得顺口,秦蓦……情急之下这么叫,听他方才一说,只觉得心口砰砰乱跳。
秦蓦心情愉悦,嘴角微扬:“日后你唤我什么?”
“……”
谢桥将粥碗递给蓝星,去一旁净手。
秦蓦心知她这是要走了,掀开被子要下床,就见她后脑勺长眼睛一样:“你这几日下床,不好好休养,反正昨日里婚事我不过随口一说,还有反悔的余地。”
秦蓦脸骤然冷沉,只见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眼底的威胁之意让他心头升起浓浓的无奈。她眼下的青影,令他心软。
“蓝星与你同去。”秦蓦冷硬的话语,不容置喙。
谢桥心知他这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前去,领情道:“好。”
秦蓦看着面色白皙的谢桥,眼睑青影深重,显见得一夜未睡,气色该是不好看很憔悴。偏她今日里穿着一条石榴红的衣裙,袖口、襟边镶着金边,映衬着她的面颊泛着浅浅的粉。莹润两片红唇,鲜红得似窗边摆放着沾染晨露的海棠,娇柔生媚,一张一合的撩的人心里头发痒。
秦蓦喉结动了动,想要一亲芳泽。
他灼热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谢桥便知他心里头在想什么,伸手捂着他的眼睛。
秦蓦头朝后一仰,她素白柔软的手落在他的唇边,轻啃一口。
湿热的吻落在手心,痒的谢桥心口一悸,连忙收回手,只觉得手心一片滚烫。
谢桥看着他眼底的笑意,不知何时起,他对她便不再端着,动不动爱轻薄她,没有个正经。
“桥桥,你脸红了。在想什么?”秦蓦疑惑的问道,似乎真的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谢桥瞪他一眼,没有理会。
“你的心跳怎么那么快?”秦蓦握着她的手腕,嘴角轻翘。
谢桥微微笑了:“心跳很快,可以说见到令她害怕的人,亦或是讨厌的人。”顿了顿,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柔和:“郡王,你说我是哪一种?”
秦蓦目光沉敛。
谢桥见他吃瘪,握着他的手搭在手腕上:“你看,我高兴的时候,心跳也快。”
不等他回答,收拾好东西离开。
秦蓦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躺在床榻上,阖上眼,嘴角缓缓上扬。
——
谢桥一日一夜没有归府,容生心里焦急,一直派人盯着燮郡王府。
见到谢桥出来,小厮立即回府禀报。
容忍确定谢桥安然无恙之后,心里的大石落定。
吩咐人送点心到重华楼。
谢桥望着桌子上的点心,白芷说道:“世子命人送来的。”
谢桥目光微微一动,心里头发暖。她一日一夜未曾回来,他这是担心她。至于送东西过来,意在提醒她府中有人在关心她,日后离府夜里不归,便派人通知一声。
“世子的衣裳送过去,就说他的心意我收到了。”谢桥去净室梳洗一番,半夏半跪在地上替她绞发,将这一日来发生的事情细细的禀报:“卫如雪怀有身孕,郑远修要娶卫如雪为妻,本欲将沈氏休离,可是后来沈氏也怀有身孕,便打算将她降为妾侍。乔氏求蒋氏帮忙做中间人,去尚书府说亲。许是中间有所误会,以为是求娶卫如雪的是郑亦修,姬恒去将军府闹。”说到这里,半夏幸灾乐祸:“乔氏打算抬举卫如雪,经这一闹,简简单单一抬轿子抬进府里,至于是什么名份,便不得而知了。”
谢桥眼睛微眯,沈氏怀有身孕了?
手指轻轻敲叩着扶手,陷入凝思。
这时,叶舟在外求见。
谢桥起身道:“收拾一下,去寒潭寺。”
半夏应一声,利落的收拾好包袱,跟着谢桥一道上马车。
一路行去,叶舟坐在车辕上,看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眼睛微微眯了眯,吐掉嘴里的草道:“这燕王三天两头往寒潭寺跑作甚?”
紧闭着眼睛的谢桥,倏然睁开眼。掀开帘子,望着前面一辆黑蓬马车,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根本不会想到会是达官显贵的马车。
“你如何知晓是燕王?”谢桥想起宫中遇见燕王的那一幕,他比太子心机深沉,善隐忍。
寒潭寺是一座山间小寺庙,不但僻静,且山路难行。所以寺里香客极少,很冷清。
大户人家都去国寺。
那么燕王经常往山上跑,究竟为了什么?
“我自然知道,这些天住在山里闷得慌,闲来无事就爱跑到寺庙里听老和尚说经,顺便讨一壶茶吃。有一日,我正躺在寺庙的一棵大树上,听着老和尚做早课,就见马夫东张西望,见没有人后,燕王从马车上下来,开始没有细看,听见他身边的人喊一声燕王,我这才注意上他。”叶舟顿了顿,挠着后脑勺道:“他隔三日来一次。”
隔三日么?
这么频繁的来,有事所求,还是有重要的人在这里?
谢桥目光明灭不定,走到山脚下的时候,谢桥倏然开口道:“半夏,马车上有香烛么?”
“有。”半夏从车壁柜里翻找出香烛。
“去寺里。”谢桥指使道,又怕引起燕王的注意,对蓝星道:“你与叶舟去别院等我。”
“小姐!”叶舟不满的唤一声,他也要去!
谢桥仿若未闻。
叶舟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向明秀睃去。
明秀视而不见,心里还在气他和与那位女子在酒楼里用膳。
叶舟只好带着蓝星离开。
谢桥领着半夏、明秀一同上山。山路崎岖,两旁长着荆棘,青石板上布满青苔,一片潮湿。
几个人小心翼翼的走,到山顶寺庙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小姐,为何不坐马车上山?”半夏瞧着燕王的马车朝一旁的岔道行去,便知还有另外一条路上山。
“燕王会起疑,认为我们故意跟踪他。”谢桥盯着斑驳的寺门,墙上也是长满了青苔,檀香阵阵,木鱼声声,竟生出世外之感。
谢桥伸出手,半夏将香烛放在谢桥的手里。“你在外面守着,有任何动静都不要走开,遇见的事情记在心里。若有人问起,你便说随主子住在山下别院。”
半夏点了点头。
谢桥推开门进去,正好看着燕王从右侧门而出,递一个眼色给明秀,不慌不忙的拜菩萨。
片刻,明秀回来,低声说道:“从右侧门出,一条山路走到头不再有路,是一堵岩石,荆棘遮掩处有一道矮门,燕王从那里进去,外面有人守着。”
果然有古怪!
谢桥对着虚空打了手势,顺着明秀所说一路走到头,果真是一堵山石,上面有淙淙山泉水流下,蜿蜒直抵山脚下。抬眼打量四周,给人一种无路可走的感觉,会顺着山泉水所流的方向而行。
守门的人已经被暗卫引走,明秀撩开荆棘,谢桥弯身进去。
明秀警惕的跟在后面。
里面依旧是一条山路,谢桥跟着地上的脚步走去,远远看见有一件草庐。
谢桥眉头微皱,这个地方太隐蔽,里面住着的是何人?需要藏的这么深?
不知过了多久,谢桥见燕王离开。放轻脚步走到草庐边,便听到嘶声裂肺的咳嗽声。脚步一顿,站在窗户下,一眼看见躺在竹床上的老妪……准确的是妇人。
只是被病折磨的宛如迟暮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唇色苍白,整个人已经瘦骨嶙峋。
她,活不长了。
谢桥对她的第一印象。
床上的妇人觉察到有人,朝谢桥望来,眼里冰冷的锋芒透出的威仪,令谢桥不由得想跪地匍匐。
这样的感觉太熟悉,就像她第一次遇见秦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