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吴玉良和许长生在公安局接待室见到了莫湘海。他刚从广州急匆匆地赶回来,脸上还挂着长途奔波的疲惫。莫湘海是李清妍的丈夫,一位年轻的律师,瘦高个,三十出头,脸庞瘦削而棱角分明,外形在平常看起来应该是严谨而自信的。
但此刻的莫湘海,仿佛因为失去挚爱的打击而显得更加瘦削。他的金丝眼镜后,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得空洞而迷茫。他的头发虽然依然梳理得一丝不苟,但发丝间却透露出一丝凌乱,仿佛连发丝都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纷乱与不安。
他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双手紧握在一起,指节发白,仿佛在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悲痛。
他望了望吴玉良和许长生,说道:“警官,下午我在开会的时候听刘林院长说清妍心脏病突发正在抢救,我就立刻停止了开会赶了回来。在机场的时候刘院长又跟我说清妍没抢救过来,还送到你们公安局了,这是怎么回事?”
莫湘海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期待。
“你妻子查出心脏病多长时间了?”吴玉良没有直接回答莫湘海的问题,而是先问起了李清妍的病情。
“差不多两年吧。”
“是怎么发现的?”
“有一次晚上手术比较多,她们忙完最后一个手术都到半夜了吧,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突然就晕倒了。同事马上给她做了急救,她醒来后说心绞痛,医生做了心电图和心脏彩超后就发现了她有心脏病。”
“那以前没有任何症状吗?”
“医生说她这个病可能是遗传的,在30—50岁之间容易发病。所以以前她单位体检,包括我们婚检都没有查出她心脏有问题。”
“她这个心脏病还能适应手术室的工作吗?医生是怎么嘱咐她的?”
“手术室工作是一个忙起来没有白天黑夜的工作,我和我妈也劝过她向医院申请调岗,换一个轻松一点的岗位,或者干脆在家里静养,我们家并不需要她这么拼的挣钱。 但是她不愿意,她说她不想把她这十来年积累的知识和经验丢了,还说只要按照医生说的按时吃药,不过度劳累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说到这里,莫湘海表情苦涩地摇了摇头。
“警官,她为什么会被运到公安局里来?难道你们怀疑她不是心脏病发作去世的?”莫湘海再次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但是我们收到一个匿名电话说她可能是被人谋害的。”吴玉良回答道。
“啊,被谋害的?”莫湘海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过了一会,他问道:“那个匿名电话说了为什么说清妍是被谋害的吗?”
“说是可能跟一桩医疗事故有关。对了,李清妍有没有在家里跟你提起过这件事?”
“医疗事故?我想想。。。”莫湘海低头想了一会,继续说:“没有她明确说起过什么医疗事故,不过最近她倒是问过我医务人员利用职务之便接受贿赂如何量刑的问题,因为我是律师。”
“哦,她具体提到什么事什么人了吗?”
“没有,她只是问问,我也没追问她。”
“那你有没有感觉李清妍近一段时间情绪上有没有变化?”
“情绪上?我想想。。。,不是很明显,她总体上是一个比较沉着和内敛的人,有什么事情除非跟我们自己相关,否则也不大愿意说出来。”
“再说这段时间我忙着几个律所里的案子,下班回去晚,可能也忽视了对她的关心。哎,想不到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莫湘海边说边自责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莫先生,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现在我们许警官先带你去看看你妻子的遗体,剩下的事情我们后面再跟你商量。”
接着许长生就带着莫湘海出去了。
看着莫湘海出去的背影,吴玉良想,果然是做律师的,虽然也有痛苦和自责的表现,但与普通人相比,面对妻子的突然离世还是表现的相对平静多了。
第二天早上,许长生不自觉地就来到了法医老钱的工作间,老钱正拿着一管管试剂在一台台仪器面前忙碌着。许长生大概知道哪台是色谱仪,哪台是光谱仪,哪台又是质谱仪,它们大概用来做什么的。但他现在不关心这些东西,他只关心老钱的结果。
老钱早看见许长生进来了,但他并没有跟许长生打招呼,依旧忙着他自己的活。许长生明白现在正是老钱最紧张忙碌的时候,因此也不说话,拿了一本法医学杂志看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长生听到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办公桌上的打印机正一张张地往外吐着打印好的报告。
许长生马上站起来走到了打印机旁,一张一张地拿起来看着。
“走,去吴队办公室。”老钱语气中有一丝兴奋。
“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吴玉良看见老钱和许长生,马上问道。
“多亏小许昨天提醒,果然是有情况啊!”老钱兴奋地说。
“哦,快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
“昨天傍晚我打电话咨询了在省城医院的心脏病专家孟超师叔,他详细跟我讲解了心脏病的几个大类,如冠心病、心衰、心律失常和心肌病等及它们各自的主要治疗方式。
他说同样都说是心脏病,但治疗方式和使用的药物可谓是有天壤之别。比如心衰使用的药物是需要提高心率和增强心肌收缩力的药物。而肥厚性心肌病却恰恰相反,要使用降低心肌收缩力、减慢心率、延长心室舒张充盈期的药物。
因此,如果肥厚性心肌病的人服用了增强心肌收缩力的药,不但不能缓解病情,相反会恶化病情,甚至导致猝死。
而李清妍所患的正是肥厚性心肌病,因此我昨晚就重点监测了她胃液残留和血液中是否有增强心肌收缩力的药物,主要是洋地黄类药物、磷酸二酯酶抑制剂、钙离子增敏剂等主要用于心衰治疗的常用药物。
这几类药物在国内比较常用的有十几种,我昨晚逐个做了化合物分析,你们猜结果怎么样?”
“不用猜了,那些药名要么怪要么长,我们哪猜得出来,快说结果吧。”
“结果就是这张。”老钱从许长生手中挑了一张化验单出来。
“地高辛?”吴玉良看着报告问道。
“对,李清妍胃液中还残留浓度比较高的地高辛成分。地高辛正是增强心肌收缩力的药物。”
“还有,地高辛片特意强调的禁忌症中所列的第一禁忌就是特发性肥厚梗阻性心肌病禁止使用地高辛片。”老钱补充说明道。
“李清妍自己吃的药中不可能会有地高辛。这么说,李清妍吃别的东西的时候被人偷偷地混入了地高辛?”
“应该就是这样。”
“她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就发病了,那她会是什么时候吃下的地高辛呢?”
“中午她吃的是一盒色拉和一杯咖啡,回到办公室吃了她自己的药,还有吃药的时候喝了水。”许长生说道。
“地高辛有片剂,也有药丸,味微苦。色拉里似乎不好混入,碾碎了放咖啡里倒是不错的选择。还有放水杯里也不能完全排除。”
“她的水杯也让刘冬带回来化验了,他可能也没有检测地高辛这种药物,提醒他重点检测一下。”吴玉良强调道。
“好。”老钱答应着出去了。
“长生,看来打这个匿名电话的人说对了,是有人想要了李清妍的命啊!”吴玉良感叹道。
“师父,那你是不是准备再去趟医院?”
“对,一来向刘林了解一下他们医院的医疗事故查的怎么样了,二来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
“现在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可能还不容易找到。”
“那什么时候能找到他(她)?”
“可能只有等他(她)自己来找我们。”
“他(她)自己来找我们?”
“对,我们只有取得了他(她)的信任,他(她)才会来找我们。”
“嗯,那我们就做一些让他(她)信任的事情。”
自从老钱拿来了在李清妍胃液里检测出地高辛的化验报告,吴玉良和许长生就基本上认同了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所说的关于李清妍可能是被人谋害的说法,那么接下来找到这个人成了侦破案件的关键。
这个人在医院附近打的电话,而且还提到了李清妍被谋害的原因是坚持要揭露和上报一起医疗事故,那么大概率上来说这个人应该也是医院内部的人,甚至可能是手术室里的人。否则连医院领导刘林还不知道的医疗事故,他(她)怎么会知道?
还有,这个人应该也是像李清妍一样有正义感的人,或者至少是同情李清妍的人。
基于以上的认识,吴玉良决定和许长生一起再次去一趟医院,找跟手术室和手术相关的人再聊一聊,争取尽快找到这个人,继而找到那次可能存在的医疗事故,谋害李清妍的人也许就在那次医疗事故的当事人之中。
然而,他们也意识到,匿名报警者目前存在顾虑,可能担心自身安全或遭受报复,也可能担心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消除这个人的顾虑,使其愿意提供更多信息,是破案的关键之一。
于是他们想到一个策略,那就是在医院制造一些“动静”,意在向匿名报警者传达警方对案件的高度重视和案件快速进展的信息。
这样做可能有助于让报警者相信,警方已经接近真相,而他自己或她自己所提供的信息可能对案件的解决起到关键作用。这个策略也许可以激发这个知情者的正义感,促使他(她)勇敢站出来提供更多帮助。
然而,这个策略也存在一定风险。过于高调的行动可能会惊动潜在的嫌疑人,导致他们采取更加隐秘或极端的行动来掩盖罪行。
所以,吴玉良决定先到医院向刘林了解一下医院自身对那起医疗事故的调查情况,如果医院没有给出结果,那么他们也只能采取这种策略了,因为警方本身无法直接介入医院内部的事故调查。
于是,吃过午饭后,吴玉良和许长生再次赶往了金海人民医院,当然去之前先向刘林打了招呼。
“吴队长,你们来了,辛苦了。”再次见到吴玉良他们,刘林礼节性地寒暄道。
“刘院长,你们也辛苦了。医疗事故调查有眉目了吗?”吴玉良问道。
“昨天下午我就召集与手术室相关的所有科室主任开了一个会,每位主任都很严肃认真地汇报了近期他们手术的情况,目前看来并没有发生那个匿名电话所声称的医疗事故,所有手术都是合规进行的,对于有风险的手术他们也都事先向患者亲属做了风险告知,亲属也都郑重签了字。”刘林介绍道。
“会不会有人为了怕承担责任而刻意掩盖错误,隐瞒了真实情况?”吴玉良问道。
“应该不会。。。,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情况。”
“那你们开会的时候除了科室主任,还有别的医生或手术室的护士参加吗?”
“没有。”
“刘院长,那这个调查肯定是不够彻底的。”吴玉良摇头说道。
“嗯,昨天下午只是调查第一步。接下来我们会让医院医务部把关检查所有手术相关的操作记录,还有视频记录。另外,也会约谈参与手术的所有医生和护士。”
“这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手术数量很多,这可能需要几个星期才能彻底调查完成。”
“几个星期?这时间太长了,刘院长,李清妍的命案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怎么?李清妍不是死于心脏病突发?”刘林有点意外。
“她是死于心脏病发作,但我们的尸检表明是有人特意利用了她的病,在她的饮食中掺入了诱发她心脏病发作的药物。”吴玉良严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