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苏梁远跟之前那个跪地痛哭,抱着壮汉腿求人救儿子的苏梁远除了五官一样,气质体态完全不同,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阴凉刺骨的气息潮水般涌来,顷刻间将桑雀围困,是祟雾!
比阴童的祟雾更厚重,更危险,眨眼的功夫,周围就只剩下灰蒙蒙的雾气,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桑雀下意识地后退戒备,此刻这种压迫感让她大气都不敢喘,就像她当初手无缚鸡之力,初次面对严道子的审视一样。
不能轻举妄动,一动,必然引得对方出手击杀,自己未必能跑出他制造的祟雾。
桑雀抱紧玄玉暗中安抚,调动全部脑细胞思考眼下状况。
来人身份不明,情况不明,他提到严道子,肯定是跟严道子认识的,但他又为什么会找上她?
铁剑!
她手里的铁剑是严道子的!
严道子关于说书人的情报都是来自他一位老友,肯定就是眼前的苏梁远,他跟严道子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一起找说书人。
她的事情严道子没有告诉鬼戏班的万箱头,说不定也没有告诉其他人。
可以先骗他试试!
桑雀赶忙敛去眼底的惊讶,做出疑惑神情,也明显戒备着,“我师父让我先进来探路。”
苏梁远一只手背在身后,不知扣着什么,他浑身上下都被缥缈的灰雾笼罩,眯眼审视桑雀,又深深看了眼她怀中的玄玉。
“严道子是你师父?他的徒弟不是个男的吗?叫明漳?”
“被我杀了!”桑雀一脸淡定。
苏梁远眼底划过一抹错愕,旋即笑了起来,“严道子没跟你说过我的事?”
桑雀又从包里取出严道子的道铃,“师父让我别瞎打听,只说有人看到他的剑和道铃,会来接应。”
苏梁远扫了眼道铃,微微点头,周身祟雾稍稍退去,心想严道子那个怂包,胆小如鼠,回回都是让别人先替他探路,遇事跑得比谁都快。
要不是严道子告诉他的那个假扮邪祟欺骗邪祟的办法确实有效,让他被邪祟反噬的情况减轻不少,他也懒得帮严道子办事。
没有随便透漏他的信息,算严道子还有点良心。
严道子先前那个徒弟就让严道子赞不绝口,这个既然能把前一个杀掉取而代之,定是心性和资质都更胜一筹。
刚才没被那诅咒弄死,肯定也是严道子给了什么保命的东西,好东西不少啊严道子!
“知道来干什么吗?”苏梁远问。
桑雀点头,“找说书人。”
“九幽第几层了?”
“刚入第二层。”
苏梁远吃惊睁眼,又微微点头,“果然不错,你师父之前就拜托我寻一个好驾驭的邪祟给他前面那个弟子明漳,想必你也需要吧?”
桑雀表露出迫切的样子,“您有办法?”
苏梁远笑,“那是自然,这明府之中死了太多人,因为说书人介入,死去的人都成了祟,要抓个适合你的,易如反掌。”
“光是那九个新娘就够你挑的,你要是有能耐拿下明氏的怪胎大小姐,便能和明氏供奉的蘖神产生一丝联系,潜力无穷。”
桑雀要不是知道成为走阴人九成九靠意外和运气,真要信了苏梁远的邪,他们到底用这个借口欺骗过多少无知的人?
根据严道子在信中称呼师兄来看,苏梁远八成也是道门弟子,还是走阴人,所驾驭的邪祟跟阴童一样拥有祟雾。
整体比严道子厉害一些,很可能跟她实力差不多,所以苏梁远的祟雾是三层的祟雾,是有什么新变化吗?不然他怎么可能在明府中待一天一夜相安无事,当然,他前面找儿子那些话也有可能是假话。
严道子他们这些人的习惯,就是养个徒弟当探路石,苏梁远之前提到的儿子,肯定就是被他牺牲掉的徒弟。
前头演戏给那三个绿林壮汉看,估计也是引人进去探路。
现在找上她,目的再明显不过。
桑雀心情烦躁,心里有股杀意要压不住,恨不能现在掏出杀猪刀,一刀结果了苏梁远。
但她现在还处在复苏的副作用下,要记住老妈的叮嘱,情绪上头的时候不要做决定,要警惕苏梁远跟严道子一样,有多重底牌。
还是先跟着苏梁远,探听说书人和明府的情报比较好。
“师叔,”桑雀试探性称呼,苏梁远没有反驳,她便继续道,“明府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您是不是也被困住了?”
“休要胡言,我是为了找说书人才进来的,若非如此,早就脱身离去,现在明府的故事正在进行中,到了收尾的时候,说书人必会现身,那时就是抓他的好时机。”
苏梁远像被桑雀戳中心事,情绪激动。
“可这说书人,未免也太厉害了,简直无解。”桑雀故意道。
苏梁远冷哼,“不过没落恶神座下一个巫觋而已,手段诡谲了些,却并非没有破解之法。跟我来,路上我再跟你细说,看好你的猫,别惊了明府里的脏东西。”
话音一落,周围祟雾转瞬散开,桑雀年前的苏梁远直接消失不见,脚步声从她身后响起。
桑雀僵在原地,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刚才跟她说话的苏梁远是假的,真的苏梁远一直在她身后,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阴童没反应,玄玉也没反应,如果刚才她对苏梁远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还不跟上!”
“来……来了!”
苏梁远得意勾唇,对桑雀被吓到的反应很满意,带她从后院小门离开,轻车熟路。
桑雀现在也只能祈求夏蝉他们机灵点,她现在也自身难保,顾不上太多了!
苏梁远的祟雾很可能比阴童高一个层级,对她有很强的压制力,等阴童提升之后,他能做到的事情,她肯定也能做到。
“你可曾写过故事?”苏梁远走在前面问,他的手一直隐藏在袖子中,感觉捏着什么。
桑雀让玄玉趴在肩膀上保持安静,她提着铁剑快步跟上,“晚辈书都没读过多少。”
苏梁远回头看她一眼,哼笑,“身为女子,你有机会拜在严道子门下,可要抓紧机会好好学,有你无尽的好处。”
“是。”
严道子给她的好东西是挺多的,虽然他不愿意。
“但凡故事,必有三大要点,立意,事件,人物。若再细分,便是时间,地点,冲突,人物和结局。”
桑雀感觉在上语文课,脑袋里滴答滴答……啊!
“说书人看似可怕,实际上写故事也有诸多限制,首先就是他这个人,必须是世人认可的写故事的人,写的东西才能影响现实。”
“香器赋予他的身份吗?”桑雀问道。
苏梁远停下,桑雀立刻戒备起来,看到前方路口有个家丁打扮的黑影,挑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当灯笼,缓慢地走过去。
苏梁远伸着脖子看了片刻,确定安全之后才继续前行,“能代表说书人身份的香器是面具,只要能夺走他的面具,他自然会失去写故事的能力,这就是对付他的主要办法。”
桑雀眼神亮起,没想到可以这么简单,但要找到隐藏在暗处的说书人,只怕不容易。
苏梁远和严道子,肯定是在打说书人这两件香器的主意。
毕竟只要拿到香器,就能取而代之,谁能不动心,至于伪造香器,恐怕是行不通的,不然人人都能当说书人。
苏梁远继续道,“说书人的故事,也必须是基于真实事件,合理的延伸续写,要合乎逻辑,在情理之中,让人看到就相信它会发生,不可乱写。”
桑雀点头,这点能理解,说书人要真那么逆天,直接写天降陨石,打个喷嚏的功夫就能秒掉一群,何苦烧脑细胞写这么多复杂的反转来制造恐怖氛围?
她之前看到的那篇,立刻就联想到,故事中的三人会不会指的是绿林壮汉那三人,还有雨天出现水鬼,明府怪胎游荡,也合乎逻辑背景。
桑雀又问,“那说书人的故事是必须有人看到才会发生,还是只要写出来就行?”。
“后者,只要写下来,故事的力量就会在无形中推动被提及的人物,慢慢改变被提及的地点。”
“原来如此。”
“每一个故事,必然要有一个结局,结局又必然要跟故事的立意相呼应。九歌的说书人,立意永远都是‘惩恶扬善’,故事的调子必须是恐怖的,这点不会变。”
“恐惧,才能让故事影响现实的能力加强,而说书人的能力也不是平白得到的,任何力量都要付出对应的代价。故事一旦开始,说书人的性命就会一点点被消耗,被各种疾病找上门。”
“所以他的每一个故事都不会太长,他也必须出现在故事的结尾处,给出呼应故事立意的结语,宣布故事结束,他所承受的代价才能中止。”
桑雀了然,故事的开始和结束,都要有明确的象征,不然一直耗命。
这个诡异的世界,没有任何力量是白得的,桑雀开始犹豫,还要不要把说书人的事情告诉老妈。
等等!
老妈现在写的故事会不会也对她的寿命造成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