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璩此刻的头脑并不是十分清晰,高烧多日的她几乎奄奄一息。
回城的路上,袁府两个随行的嬷嬷嘀咕的几句话,她听得真真切切。
此次她能被放出来,不过是为了给平成侯府废世子冲喜。废世子是何许人也,袁璩并不当回事,她渴望多年的自由终将到来。
这一次,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不可能再折断她的翅膀。
她坐卧在房内木地板上,外面严冬酷寒,这里却一片暖意。她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屋内坐着的四个人,与记忆中有些差别,却仍能看出他们荣华富贵养尊处优。
袁璩猛地这一抬首,却吓得郑蔷轻呼一声。
那双眼睛,大而恐怖,直勾勾的盯着她,哪里还是记忆中那个软糯的小人儿。
“这如此吓人,郡王爷怕是——”杨夫人小声提醒自家相公,那废世子李嶝被废之前也是一个风流俊俏的人物,父亲平成候,母亲是已故的鲁岳郡主,舅舅是当今圣上较为宠爱的皇亲。
再看看眼前的七姑娘,哪里配得上?
袁明江如何不知,但这门亲事又不是他说了算的。
袁老太太让杨夫人扶着她下了榻,来到袁璩跟前,老太太久经风霜的眼睛冷不丁与袁璩空洞凹陷的大眼睛撞了正着,也是被吓了止步。
“孽障哎,你倒是好命,还活着啊,可再不能造孽了。”袁老太太抚着胸口略带痛心的念叨。
袁璩不言语,仍是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个老太太,她仍如记忆中那样,看来这些年她过得很好。
”送到后院吧,婚期定在什么时候?“老太太挥挥手,对着呆呆傻傻不会说话的袁璩,问及长子。袁明江正待回答,就听院子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随后又是二管家郑立的声音。
“赵管家慢些,我们老爷太太都歇下了,您待小的去通报一声,免得惊了老太太——”
袁明江闻声而出,正好碰上奔来报信的小子,气喘吁吁道:“大老爷,平成侯府的赵管家前来求进。”
不等袁明江表示,抄手游廊打头拐进来的中年男子已拱手行礼,“侍郎大人,小的听闻我们家少奶奶已被接回,容小的放肆,特来拜访少奶奶。”
虽说行礼,却步伐不停,声音洪亮。
袁明江迎着风雪,也只能忍了这等无礼。
“赵管家说笑了,我家七姑娘确实刚刚进府,倒是不知道赵管家哪里来这么快的消息。”前脚刚进的府门,后脚这赵克就带着人马杀了进来。
赵克也不隐瞒,清瘦的脸颊上带着一股子不相符的憨厚,“侍郎大人赎罪,实在是小的们盼女主人心急如焚,早早就派了人守在城门,指望能早点见到少奶奶。”
袁明江冷哼一声。
指着赵克身后几个身着短打棉袄裤的青年,“这又是何意?”
赵克指着身边高高瘦瘦的青衣男子说道,“这是我家大公子的随从青川,一身武艺不敢说京城上下没敌手,但在我们府内,确实一等一的高手。”
又看向青川旁边几个高矮不一的青年,“大人,这些可都是我们府内的好小子,浑身一把子力气没处儿使,想必少奶奶多年不进府,这初来乍到的,定然很多力气活要干。”
如果一开始袁明江还克制着脾气,那这会儿就再无好脸色。
他猛的一甩袖子,怒气冲冲质问赵克,“别开口闭口就是少奶奶,七姑娘只要一日不进你们府,就一日喊不得少奶奶,哪里来的礼数,成何体统!”
大雪扑簌簌的下着,袁明江一直立在正房外的廊檐下,而赵克带着的四五人却站在院中,这会儿已经雪满肩头。
只是这干人等,也不怯懦,也不惧寒,仿佛钉立在院中一样,个个如石林立。
赵克依然笑意吟吟,安抚道:“大人莫要生气,是小的们失礼了。只是也请大人体谅一下我等,容我等能拜见少奶奶——”赵克停了一下,又改口道:“容我等拜见七姑娘,也才尽了我们下人的心意。”
袁明江心里火气迸发,什么下人的心意,是你们求着我们袁府冲喜的!
还好屋内三位女眷也听到了赵克的冒犯之言,杨夫人捏着罗怕都快揉碎了,“欺人太甚!莫要忘了,他不过是个废世子罢了!”
片刻后,老太太示意郑蔷与杨夫人扶着她,出了门。
袁明江等人一见老太太都被惊动,正想劝回屋内,却不料赵克上前一步,行了礼,“小的见过老太太,老太太赎罪,请让七姑娘见见小的们。”
老太太拉住欲要拒绝的长子,慈爱的望向赵克,“赵管家,上来避避雪,天寒地冻,我家小七又是女流之辈,这怕是——”
赵克打断老太太,“老太太也知道我们大公子的性命就系在贵府身上,今儿个七姑娘若不让拜见,那我等就只能冒犯贵府了,在此等候。”
一句话:我大公子是死是活,就看你们了。
这句话孰轻孰重,都知。
袁明江怒喝一声,“放肆,赵克,这是庆郡王授意的是吗?这不过就是个冲喜的婚事,我袁府再是落魄,也不屑于上杆子去高攀。”
赵克也冷冷一笑,“侍郎大人,这世上哪有如此落魄的袁府,您不喜这桩婚事,可七姑娘的爹娘喜欢啊。对不对,郑夫人?”
说罢就看向扶着袁老太太的郑蔷。
见郑蔷无动于衷,赵克又拿出了袁璩亲生父亲袁明河的亲笔书信。
“大将军千里传信也同意这桩婚事,怎么侍郎大人反倒是刁难我等。”赵克抖着手里的信笺。
“婚期就在后日,怎么,你们大公子都等不及这区区两三日吗?”袁明江嘲讽道,“听闻大公子近日身子确实不好了,是不能等后日成婚拜堂吗?”
赵克听闻这番冷嘲热讽,也瞬时收起脸上笑意,阴沉起来。
“如我大公子好起来,还用贵府冲喜吗?”说完也不再有礼,带着几个后生打算往正房里去。
郑蔷和杨夫人惊呼,“放肆,你们这私闯民宅,不敬朝臣!”
赵克停下,冷笑的看向两个女流之辈,“那就请侍郎大人禀告圣人,罚小的们死无葬生之地吧。”此话一出,袁明江的脸被气成了猪肝色,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赵克。
赵克又补了一句,“反正在侍郎大人眼里,我家大公子早该死了。”
这下袁明江差点被气得吐血,哪怕李嶝被废,功名被褫夺,那也不是他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诅咒的。
“赵克,你一个小小刁奴,满口污言,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袁德忠也喊来了府内大大小小的家丁,围了上来。人数黑压压的,一看就不少,个个虎视眈眈,提着扁担拿着长棍的,似乎就等袁明江一声令下,即刻把眼前几个混蛋打杀出去。
大雪不停,寒意四起。
赵克倒是不曾慌张,若无其事拱手道:“忘川道长说过,五官上人天生自带的神赐正气才能驱除我家大公子体内的邪祟,七姑娘既然是命定的五官贵女,那敢问袁大人为何如此心虚,阻拦我等拜见七姑娘。”
五官上人?
这是袁明江第一次听到。
“什么五官上人,只怕是那忘川小道胡乱瞎说罢了。我袁家既然同意了婚事,后日里自然会按照礼数,坐等你府上来娶,这大雪夜里,还容不得你放肆。”
赵克摇了摇头。
大雪不曾停歇,如此对峙,更添森森寒意,赵克抚了抚帽上的落雪。
“侍郎大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这五官上人。”
袁明江示意袁德忠带人拦了去,熟料青川不曾回头抬手挥拳就打倒几人,一看就是高手。
袁府的家丁远远不是对手,待青川抽出腰剑时,袁明江大声呵斥,“无礼!”可青川却依不停手,身形在家丁中快如闪电,稍后并是一堆人躺倒哀嚎,青川没有见血,只是敲了骨头抽打了皮肉,就算如此,普通奴仆也是捱不住,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赵克挥了挥右手。
青川如光电一般,轻轻纵身,并落到几丈外的赵克身旁,腰剑仿若银蛇,乖巧裹上青川腰间,凡人顿难看清。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赵克,袁明江对峙片刻,终究还是勉强侧身,扶着老太太往正房走去,赵克带着青川一人,跟着进了正房。
袁璩还是那般姿态,坐卧在房内地板上。
进来的人也不曾引起她的注意,她双眸低垂,仿佛入睡一般。
赵克携青川来到跟前,青川顺手举了烛台灯盏,赵克顺手接过,往袁璩跟前凑去。
”七姑娘,我是李府管家赵克,给您请安。“赵克看着眼前不成人形的七姑娘,低声说道。
青川也上前行了礼,低头时才细看了几眼袁璩。
嚯!这哪里还是人啊!
瘦骨嶙峋,有皮无肉,骨头都快戳破身子了,这是饿了多久?
许久之后,袁璩很是迟钝的顺着声音抬了头,赵克仿佛没有看见袁璩如此怪异的长相,只细细打量了一番,才移开灯笼,朝着七姑娘伸过双手,打算搀扶她起身。
”七姑娘,地上寒凉,还请到热炕上歇息。“
如此恭敬的赵克,跟在院外威逼袁明江时判若两人。
袁璩仿佛听不懂,亦不理会赵克,片刻后,又抵下头,昏昏欲睡。
赵克也不勉强,站直身子,看向袁家长辈,“侍郎大人赎罪,自此刻起,青川将跟在七姑娘身旁,以防不测。”
什么!
“直到七姑娘嫁入我府。”
赵克掷地有声,惊得袁家几个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