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蔷再不多言,在芷兰喊了丫鬟进来,与她梳洗一番才歇下。
京城的大雪,扑簌簌的下。袁忠德按杨夫人要求,安排青川歇在七姑娘隔壁,又招来丫鬟婆子收拾,袁予拙化身为面善的婆子,提着一竹篮子木炭在雪中蹒跚挪步,远远就看见另有两个婆子共同担着一木桶热水也在风雪中步行,并上前搭讪。
“二位老姐姐,是往琴书园去吗?”
那二人在风雪中举步维艰,木桶本就笨重,还被装了满捅的热水,二人已是气喘吁吁。见眼前粗壮的婆子来搭话,也停了脚步,边歇气边回答,“是啊,你是哪屋的?这雪夜来作甚?”
如潘湘儿与小春在跟前,只会被袁予拙的老妇之声迷惑。
几乎听不出原本是个男子,袁予拙作疲惫之态,唉声叹气道:“二位姐姐,我是三门外的林婆子,本来内院哪里有我的差使,只是被人欺辱,哄着我提篮子木炭过来,说琴书园碳不够。我哪里来过内院,远远看着二位老姐姐,只得巴巴来问。”
那二位也是被人从被窝里叫出来干活,这天寒地冻谁愿意,一听袁予拙此番话,立时感同身受,连连叹气,“可不是一样样的苦命,那些黑心肝的管事,平日里吃肉喝汤与我们无关,这等夜里,还累着我二人担水送去。若是慢了,水凉了,我二人还得挨骂。”
袁予拙赶紧打蛇顺棍上,“我平日里苦活做惯了,不如替前头老姐姐片刻,容你歇口气我再换后头姐姐,不然停在这里,水恐是早凉了。”
那婆子听得如此好事,岂有不肯之意,嘴上假惺惺讲不用,怕是劳累你了,实际已挪出肩膀,袁予拙替过去,把一篮子碳递到跟前,“劳老姐姐与我提着指路。”
三人你换我我换你的,终于来到琴书园园门之处。
青川出来检查,碳与水倒是都无问题,再看几个婆子,此刻面目上全是雪霜,有个在后面缩着的粗壮婆子,正待他细看时,忽听得雪落的声音。
只见他虎目圆瞪,从腰上抽出软剑并飞身上房,看得几个婆子目瞪口呆,青川上了屋顶,细细看了雪上脚印,心道果然被克叔预料到,这贼人真就在七姑娘回府第一夜就跟了过来。
只是这脚印浅薄,一看就是功力深厚之人留下。
他再不多言,拿着软剑并在房上四处搜索,赵克叮嘱他多次,万不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以护住七姑娘性命为准。
底下几个婆子在袁忠德催促下往袁璩屋内抬水进去,里面刘嬷嬷一人坐守着七姑娘,见这三个粗使婆子抬了水又送炭的,她颇为不解。
“炭火什么的,刚刚就有人送来了。”怎么还又派了个面生的婆子来。
袁予拙笨拙的行了礼,“前头管事让我送来,说是今夜怕是要值守整夜,碳不够,这还是我从前院提了老远拿过来的。”
刘嬷嬷想了想,今夜怕是真得值一整夜,心内无奈,只能说道,放在门外吧。
眼瞧着连门都进不去,袁予拙自是不肯退去,侧转身避着人耍起了口技,只听得似乎是臭鼠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刘嬷嬷听得真真切切。
“这都冬日,怎的还有臭鼠?”
袁予拙回转身,一惊一诧指着半开的门,“老姐姐,往里面去了?”
刘嬷嬷不留神,左右看顾,“进来了?”那可了得,里头七姑娘好不容易安睡下去,别的不说,她瞅了一路那双眼睛,只怕过后月余都得噩梦连连。
这七姑娘戾气过重,哪怕癔症严重不会言语。
如果此刻把她吵醒,只怕又得折腾半夜。于是听袁予拙说臭鼠入了门,只得招呼他,“快进来与我悄悄撵这畜生出去,不然吵醒七姑娘,都得挨骂。”
袁忠德累了半日,这会儿看青川一跃上了房顶,只觉邪乎,真有人不愿意废世子好起来?
他拖着疲累的身躯,在院落里带着小厮家丁也查探起来。
这头袁予拙边与刘嬷嬷追臭鼠,边发出各类声音迷惑老婆子,连两个担水的婆子也跟着四散开来,一时间屋内屋外都热闹不已。
袁予拙瞅了空跑进了里屋,原以为会看到沉睡不醒的袁璩。
却不料一个大头怪物定定坐在炕床上,被褥胡乱挂在瘦弱身躯之上。
他定睛一看,眼一热,差点落了泪。
虽是活着,料想也吃了不少苦,可那里能想到,这等被磋磨。他看着几个婆子在外头乱撞,也不管不顾,扑到炕床前,床顶的幔帐都被他的大力晃动起来。
一把抓住袁璩之手,他急切低语。
“七妹妹,我是四哥袁予拙,你且记住,这番嫁去侯府不用担忧,只是入了侯府看到世子若是不成,你并从世子卧房一侧的花园跑走,记住,那棵歪脖子树下有处沟渠,你顺着爬出来跑到对面巷子里,敲开棺材铺即可。”
刚说完,刘嬷嬷并跟了进来,见袁璩已坐起来,只得低声怒斥,“你作甚,是不是惊了七姑娘?”
袁予拙又化身为老妇之声,怯懦摇头:“不敢不敢,跟着臭鼠进来,就看到七姑娘醒了。”
说完,还拍了拍胸脯,故作不知事的埋怨,“臭鼠常见倒是不怕,就这七姑娘的模样吓了老奴一跳——”
“说什么憨话,主子跟前也敢非议,府里规矩是半点不懂了?”
刘嬷嬷厉声斥责,袁予拙摆出一副都是粗使婆子,你何苦高人一等道:“老姐姐,你与我都是苦命之人,不然这夜里哪里就是我们来做活,再者,我知道这七姑娘是个傻的,怕甚!”
傻的?
“七姑娘如何由不得我们下人来乱讲,你赶紧哪里来滚哪里去——”
刘嬷嬷动手撵着她,只他话还没讲完,并嘟嘟囔囔,“本就是傻的,不然这半天连个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与那废世子倒是配成一对,我听说那废世子也是卧床不起了……”
“赶紧滚出去,七姑娘跟前休得胡言。”刘嬷嬷使大劲儿却推不动袁予拙,袁予拙趁着刘嬷嬷不注意,再次死死盯着袁璩,“怕甚,这七姑娘本就是个傻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袁予拙期待袁璩能眨下眼睛,可袁璩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呆呆看着他与刘嬷嬷拉扯。
出了门,那刘嬷嬷气急败坏的骂了袁予拙一通,大致就是你若是拖累了我,我便不让你好死之类的诅咒。
袁予拙作委屈状,骂骂咧咧的顶着风雪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