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雷斯有预言能力,这是从不知何时起,她就掌握的能力。不受她的控制,每一次发动都会恍然入梦,仿佛遵循着某种规律。
在这片纯白的空间里,每一次,加雷斯都能准确的“看”到未来所发生的事情。无论是米奈歇尔前辈会被龙吃掉也好、还是近在咫尺敌人的攻击也好,每一次都会如梦中那般的发生。加雷斯每一次都会尽力避免不好的未来,她会用自身的行动去改变那些糟糕的事情发生。
加雷斯知道,这里是她的精神世界。在刚刚空之灾厄大规模的轰炸下,她再度来到这里。
可是,可是,唯独这一次是个例外。
九十九次。
无论她如何模拟,无论她做出何种的举动,前进也好、战斗也好、拉着大家躲到妖精兰斯洛特身边也好。加雷斯尝试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的事情,可是未来仿佛都已经注定。
在这样绝望的都市里,她亲眼目睹了一切,最先是阿尔托莉雅被从高空俯落的一张嘴吃掉,而后是藤丸立香、玛修、埃泽奎尔、千子村正。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或葬身蛇腹,或被数之不尽黑犬扑食撕咬成碎片。
她愤怒,她怒吼,她无能为力得看着这一幕,积攒在眼中的泪水挡住了她的视线。
模拟一次一次的继续,失败一次一次的继续,加雷斯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了原点。
第一百次。
那依旧是在一片烟尘,鲜血,赤红,焦臭的火海中。
视野异常的模糊,大概是因为过度的预言导致了精神力的透支。
只能在这样满目疮痍的火海当中,依稀还可以闻到,自影像中传来的火焰的焦臭味。
——预言失败了吗?
“喂。”
随着那道声音,在满目的火焰中,唯独在加雷斯的眼前留下了安全的空隙。在那里,依稀屹立着一道人影,穿着紧实的铠甲,一只手拿着骑士剑,留着利落的短发,此时他微微转过了头就那样看着跪倒在地的她:“不必感谢我。”
男人的嘴开合着,与那仿佛笼罩在一层苍白面纱的容貌不同,男人的声音异常的清晰。
但听着听着加雷斯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我能做到的就只有我能做到的。这是即使你不拜托我我也会去做的。”
“同样的道理,你也有你能做到的,也只有你能做到的部分,把这一部分拜托给别人是不行的,能够做到那种事情的只有你自己啊。如果藏在心里不去做的话,以后的某一时刻也绝对会后悔的吧。”
——原来是那个时候。
她终于想起了为什么会对这番话感到了熟悉,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究竟是在何时听过这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连带着加雷斯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谁。
“艾因塞尔。”
那声音依旧在继续。
“你既软弱又笨拙,但你还远远没到无可救药的程度。你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痛苦和落泪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无论什么时候能够拯救你们的就只有你们自己,这是永远不变的前提。想得到救赎,就不得不主动迈开双脚,就不得不主动改变自己,如果连这种程度都做不到,那么又怎么配得到奇迹?”
是了,她终于想了起来,为什么自己要在留下那样的预言后又选择转生成次代。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代替我而死去,把生命都交托给了我,吾友米拉啊,连你也相信这样的我吗?”
拥有预言能力的镜之妖精并不是万能,即使是如她这般的大妖精,也有无法预测的事情——她们的预言只不过是未来的自己对现在的自己的警示,她们无法预言到自己不曾见过的未来——她们无法预言自己死后事情究竟会如何。
他想起了既是自己后辈又是自己朋友的米拉,为了她虚无缥缈且不切实际的一个想法,甘愿代替了本该死亡的【艾因塞尔】奔赴死亡的命运,其实那个时候的他,一定也是如此迷茫吧。
加雷斯嘴角扯出了痛苦的笑意:“吾友米拉,我想我大概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
在爆炸的余波后,在焦黑的植物根茎的碎屑中,加雷斯抬起了头,鲜血顺着她额前的伤口滴在了身下的泥地中。
随着她身体的缓缓抬升,扑在她身上的木屑一点一点滑落。放眼望去,周边尽是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枯败树干,而在这片焦土的中央,是只剩下半截但依旧可以称得上直插天际的高大树木,在刚刚陨石群的爆炸中,正是这突然升起的苍天大树木替她挡下了大多数的伤害。
而在这巨树之下,陆陆续续又有黑色的焦灰隆起,淅淅沥沥地露出了其下几道人影。
“都没事,太好了。”
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树下响起,在沉默燃烧的巨树下,一道戴着兜帽的颓唐身影依靠着树木坐下。
“格里姆……你没事?”
“暂时没死。”格里姆听到了呼唤声,又感觉到了自己身上传来的暖洋洋的温度,他冲着才刚刚站起身的就对他丢出了治疗魔术的阿尔托莉雅摇了摇头:“不必白费力气了,我也只是没死而已。”
格里姆摇头的幅度不大,但他的正脸也依旧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前。他的右眼紧闭,但凹陷下去的眼球也暴露了他的那一只眼睛已经报废,眼皮之上有一条狰狞的血线,从额前穿过了脆弱的侧颈,直到右肩才消失,这条血线呈现出鲜血凝固后的暗红,伤口极深,与其说是伤口在脖子上,不如说是脑袋勉强靠着一层皮连在身体上,这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活下来的伤势,更不用说施展魔术了,所以格里姆此时的状态只能用一个名词来解释了。
“战斗续行吗?”
藤丸立香眼神暗了暗。但与压抑的众人不同的是,格里姆本人反倒显得无所谓,他竟然轻笑出声,用自嘲般的语气说道:“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偷袭了,运气真是糟糕,难道是受这具身体的影响吗?”
“果然,那时候帮我挡下妖精崔斯坦偷袭的树干,是格里姆你做的吧。”阿尔托莉雅想到了那时,巧合般倒下的树木,若不是那时那枝树干砸偏了妖精崔斯坦的攻击,恐怕阿尔托莉雅也会步对方的后尘。
“嗯,抱歉,那时候的我,能做到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了。”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格里姆大方地承认了。
“好了,告别的话就到此为止吧。”格里姆伸手,扭曲的木质法杖随着他的心念被他握在了手中,依靠着法杖他居然拖着身体站了起来,他完好的左眼布满了血丝:“逃吧,趁着现在逃吧!预言之子,这里交给我吧!”
虽是这么说着,但格里姆这幅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倒的柔弱姿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和上边的空之灾厄抗衡的样子。
仿佛是看出了阿尔托莉雅的担忧,格里姆抬起了下巴,露出了野犬一般桀骜的笑容,他摸着自己的右眼:“放心吧,我和上面的这家伙还有点渊源。而且,因为我的这幅或许和那位「智慧之神」更加接近,我的灵基输出数值反倒来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
“……「智慧之神」?说起来……黑色的火焰也的确没有吞噬掉这棵树木……”
“格里姆避世的假名,而凭依这具身躯的正是北欧的神王、耶梦加得的父亲洛基的兄弟,大神奥丁是也!”格里姆对着藤丸立香眨眨眼:“另外,这棵树其实是世界之树的投影哦。”
“我会被召唤到这里,估计正是为了它而来……可惜,其实应该让索尔来的。”
“不过,我大概就到此为止。”
那棵被称作世界之树的投影的树木此时也已经燃烧到了尽头,在天空之上,空之灾厄的耶梦加得再度对着下方发出一声咆哮,格里姆对着身后挥了挥手:“走吧。”
玛修将目光放在了藤丸立香身上,而藤丸立香又看向了阿尔托莉雅。被所有人注视,阿尔托莉雅纂紧的拳头松开,她抿着的嘴松开,刚想要开口,但有一道声音比她更快出声。
“不行。”
那是加雷斯。
“格里姆,如果只留下你一个人的话,你会在三分钟后被妖精米奈歇尔吃掉,吃掉了神灵奥丁的灵基后它会成长为完全体。”
娇小的少女骑士此时前所未有的果断,她的话语实在是太过精确,以至于给人一种不得不信服的感觉。
“在那之后,妖精兰斯洛特败走,我们逃不出去的,在巴格斯特和妖精米奈歇尔的夹击下,大家都会死。”
因为这一幕见过了数十遍,因此,加雷斯此时说起来没有一丝的停顿。
“加雷斯,你又看到了未来了吗?”
“是的,阿尔托莉雅大人。”加雷斯点头:“我预言了整整一百次。”
“那,我们存活下来的次数呢?”
加雷斯陷入了沉默,明灭的火光让她的一半的脸在光中,一半的脸在阴影中,中间的分界线如一面隔开了光与暗的镜子。
“一次。”
加雷斯抬起了头,她看着阿尔托莉雅,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此时的姿态。
既软弱又笨拙,但并不是无药可救。
她对着阿尔托莉雅,又像是对着阿尔托莉雅眼睛中的自己的倒影,她说道:“足足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