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亦姝怔怔看着这张脸。
记忆中，这张脸白如玉，在月光下还能泛着一层清冷光晕，可眼前......他却如粗糙的沙砾，摩挲一下，似乎还能硌到手。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如一道沟堑将贺文州分为两半。
前一半是清风朗月的世家公子，后一半则是......眼前眉梢眼角隐隐含着锋锐气势的人。
如一把插入刀鞘的宝剑，虽表面收敛了气势，但暗里却锋芒万丈，势不可挡。
许是她看得久了，贺文州麦色的面皮上渐渐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如一个突兀的信号，在夏亦姝眼里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气势瞬间如春风过境，不知不觉消解在空气中。
她不禁想，其实他还是有往日的影子，比如这股容易害羞的劲儿还是一如既往地未变......
彼时，荒废的民宅中一片失了语的静谧。
屋内两人正互相注视着，不过一个目光灼灼神色强势，一个却目光躲闪面染红云。
若是不相干的人见着了，还以为两人这是在幽会。
夏亦姝很快便察觉到贺文州的窘迫，她状作掩饰地咳了咳，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
“确实好久不见......”
片刻，她又道，“这两年，你......过得如何？”
贺文州闻言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虽有些苦，但也安然无恙......”
有些苦......
恐怕不止于此吧......
她可是听闻流放到北地的犯人可是要日夜不歇地做苦工，然后为此获得生存的资源。
而贺文州身材样貌上的变化正体现了此种艰辛。
不过他不愿意多说，夏亦姝也不好多问。
但知晓他的身份后，她心里还有一个不解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被方执抓了......或是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贺文州无声一叹，对此早有预料。
“我之前便见过你，但那时只是匆匆一瞥......之后发生那事后，我才发现那家商队是你的商队，既然没有你的尸体，你定然被他人绑了去，于是我再打听你近两日的行踪，发现方执此人最可疑......”
“然后我盯了方执一段时间，才发现他将你一人关在了那......”
听了他的解释，夏亦姝心底闪过狐疑，感觉事情不似他说得那么简单。
但既然他无意透露，夏亦姝也只好装作不知道。
毕竟谁都有秘密不是吗？
“所以那个花匠是你？”夏亦姝问道。
贺文州点点头。
见此，夏亦姝心中微动，顿时意识到巴奇尔殴打的那个乞丐或许也是他。
不过此事终究不光彩，恐伤他面子，故夏亦姝未问出口。
贺文州见夏亦姝陷入沉思，唇微动了动，声音带着迟疑和担心，却仍是之前那个问题。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闻言，夏亦姝攥紧了拳，狠狠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要报仇！”
哪知贺文州听了面上少见出现强硬，他皱着眉，不赞同道。
“方执此人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手中有一股......来历不明的势力，这股势力训练有素，形同暗卫，害了你同伴的估计是他们，你向他报仇......着实讨不了好......且方执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次我们从他手上侥幸逃走，他之后必定不会放过你......”
夏亦姝定定地盯着贺文州，眸子黢黑如一面染黑的镜面，明澈倒映着贺文州的面孔。
她道，“你对方执很熟吗？”
贺文州一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于是便不知不觉沉默下来。
而夏亦姝已从这沉默中得出了答案。
她不由想起两人一起逃离时贺文州娴熟敏锐的模样，像是以前干过许多次这样的事。
所以他现在身份定然不是普通的流放犯人......
思及此，她乌沉沉的黑眸逐渐亮起一线光芒，粉白的唇弯成一勾月。
她不由自主靠近贺文州，略带苍白的小脸微微仰着，水似的眸紧紧对着他的眸。
“贺文州，你告诉我，你手里是不是有方执的信息？”
贺文州愣愣地看着她逐渐靠近的脸，澈亮明光裹住她的脸，如为其披上一层灼目光晕，一点点吞噬他的视线。
他薄薄的面皮又开始烧起来，粗硬的指节无措地动了动，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可下一瞬他便将视线迅速移开了，似乎怕沉溺在闪着魅惑星光的眸子里。
不过夏亦姝并未放过他，她再次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如在耳边细细呢喃。
“你告诉我好不好？”
贺文州不答，但面着她的侧脸却紧绷成几条线。
见此，夏亦姝纤手轻轻搭在他肌肉充沛的臂膀上，那里血流汩汩，似乎蕴含着极强的生命力。
感受手下肌肉瞬间的紧绷，夏亦姝眸光微闪，似没察觉一般，继续对他道。
“我当然明白你说的这些的道理......但我不能不为他们报仇，他们将性命信任全交在我手上，最后却因我一次草率的决定而丧失了性命，我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说到这，不知是真还是假，她眼中渐渐闪现若隐若现的泪光。
“他们当中最小的才十五岁，因想给家里多病的老母赚些治病的钱，这才选择跟着我出来，可不到一年，他便永远留在了这......所有人中只我一人活着，我又如何回去面对他们殷切的家人！”
“你将方执的信息告诉我吧，我不会透露的，会永远烂在自己心里，你若不信，那我对天发誓......”
夏亦姝立马半举着手，语气急切道，“我若将消息泄露给别人，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那个死还没出口却被立即堵了回去。
夏亦姝垂眸看着轻轻覆着她口的大手，还有......握着她手的另一只手。
她缓缓转眸看向贺文州，却见他凝着一张脸，眼底满是强硬的不赞同和一点怒气。
“夏姑娘，你不用如此......”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只是......不想将你扯进来......不过你放心，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