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冰清不做声,戴上三防手套,从积满灰尘的故纸堆中,拎起一本工作日记,翻给J教授看:
“工作手记,第三研究所信息分析中心,副科级分析员马楼。”
“23:15,写完综述报告的最后一行字,忽然看到一个巨大的人头掠过门口。”
“02:13,披上外套锁门下班,那个巨大的人头悄无声息地跟在我的后面。我在地板上看到了它的影子,但是我没有理它。”
“22:35,我走出去泡咖啡,那个巨大的人头问我,为什么不害怕它?这蠢货在逗我吗?我巴不得它干掉我。”
“8:14,我知道这个人头在等什么了。他在等那个人变得更虚弱。他告诉我,当他寄生成功以后,世界就会毁灭。”
“世界毁灭?跟我有关系吗?哦,应该有关系,世界毁灭那一天,我大概率可以休息。所以,人头先生,请搞快点。”
J教授看了以后,面色变得僵硬,继而惨白。
俞冰清小声对J教授说:“我也加了很多班,如果你不关爱我的话,我也会变成这个状态喔。”
J教授慢慢转过头,用小孩般的恐惧目光看着俞冰清。
俞冰清第一次看到J教授认怂,她噗嗤一笑,小声说:“骗你的啦。”
J教授皱紧眉头,一脸恐惧地问:“冰清,你觉得,这笔记里说的‘那个人’是谁?”
俞冰清的脸抽动几下,她意识到,J教授的恐惧表情,并不是害怕失去她,而是害怕失去别的什么。
“不知道!”俞冰清不予回答。
J教授方寸大乱,惴惴不安地到处翻看着文件和台账,沉默着前行。
忽然,J教授抓住一张纸,就着手电反复端详,他的背影剧烈颤抖,仿佛快要站不住了。
李冰如和俞冰清同时凑过去,关切地问:“你看到什么了?”然后闻到对方的香水味,两个人同时怒视对方,仿佛要用眼神胁迫对方滚蛋。
J教授没有回答,抖抖索索的把那张纸收进夹克里,沉默着继续前进。只不过,他再也不翻阅档案和台账了。
很快,卿云志报告:“根据污染浓度分布模型,污染源就位于正前方左手边第三个办公室里面。”
前方的快速反应支队队长也退回来,低声报告:“前面的同志们有头晕和呕吐症状,精神稳定性下降明显。”
俞冰清看一眼惴惴不安的J教授,下令:“你们撤回来,在100米外布防,救灾组进去关闭污染源就是。”
支队长感激地敬礼:“是。谢谢你们。”
常规武装没有哲学级武器加持,仅靠精神稳定头盔和两支精神稳定剂,还是不要靠近污染源比较好。
快速反应支队陆续撤退回来,不少人脸色惨白,胸口沾着呕吐的秽物。
J教授拄着手杖往前走。李冰如上来扶他,他用力推开,回头轻轻说:“我的精神稳定性最高,理应我去吃第一波冲击。你们是人类的希望,要活着。”
俞冰清远远地看着J教授的背影,早已习惯了他的独断。
可李冰如却倔强地跟上去,提着天一剑说:“我最讨厌你说这种话,如果我们当初谁也不管谁,早就死在龙炳华手里了,还能走到现在?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J教授被说服,默许她跟随,沉默着走向那个神秘的办公室。
俞冰清假装没看见。有的醋,她有实力喝;没实力喝的醋,她就会机灵地略过。比如现在这坛带有生命危险的醋,俞冰清就选择视而不见。
李冰如要陪J教授同生共死,是李冰如的本事,俞冰清自然允许李冰如去送死。
走到办公室门口,J教授伸手拧门把手,应声而开。
房间门缓缓被推开,洁白而柔和的灯光洒出来,温柔地照亮了J教授的侧脸和李冰如的侧颜。
既没有杀气腾腾的负能量冲击波,也没有破门而出的恶魔刀锋、节肢触手。
一切都如此安详。一切都那样诡异。
办公室里的画面,经过视网膜共享系统,投射到每个人的眼球上。
这是一间宽敞二进制办公室,内间是毛玻璃隔出来的档案库房,隐约能看到层峦叠嶂的书架和档案储藏架。
外间是分析室和统计室,七八个办公桌上堆满了台账、文件、报表和档案。
背对门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微胖的女孩,她穿着毛衣,戴着袖套,正在一页页翻看一册A3纸装订成的报表。
J教授的手指颤抖着,从夹克里摸出那张纸,嘴唇翕动着:“静……静静?”
胖女孩停止翻阅。她慢慢回头,是空气刘海,鹅蛋脸,五官平平无奇,却温柔聪慧无比。
J教授指尖的纸张飘落在地。他失声喊道:“静静!你究竟是人是鬼?”
听到这声凄厉的呼喊,俞冰清再也不能隔岸观火,她越众冲向办公室门口,拾起J教授脚下那张纸,仔细一看,那是一张繁冗复杂的国研院数据报送表,右下角的填表人栏,赫然填着“吴静”这个名字!
吴静!
俞冰清的师姐!
那个乐于助人、又常考满分的完美师姐!
吴静是J教授如日中天时,带出来的最优秀的博士后!
可以说,没有吴静的帮助,就没有俞冰清的今天!
俞冰清顿时感觉鼻子一酸,挤进房间,果然看见挚爱的师姐吴静,当即泪水涟涟道:“师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吴静疲倦地合上手里的报表,站起来,垂着手笑道:“我一直在这里呀,老师,冰清,难得你们来看我!看一眼就回吧,我还要整理很多数据报送给国研院呢。”
J教授颤抖道:“国研院不需要你报数据!国研院和三所的通讯——已经中断2个月了!静静!”
吴静疑惑地蹙眉,歪头问:“怎么会呢?明明昨天还在催办,我还想趁着清静,加个晚班,把报表梳理完呢……诶,头好痛……”
俞冰清还在问“师姐你怎么了”,J教授的声音就变了:“她的时间线还停留在两个月前!时间线紊乱,说明污染源就寄生在她体内!后退,立刻堕落到战斗状态!快!”
J教授一把推开俞冰清,然后与李冰如同时堕落到狄拉克之海-5能级,睁开充血的双眼,才看到吴静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竟然是一颗巨大的狰狞的人头!
末日之容,深海支配者,已经寄生在吴静身上!
吴静歪头扶脸,作头痛状,而周围办公室的墙漆已经飞快锈蚀,四处迅速滋生出珊瑚、海藻,狄拉克之海的液态负能量突然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冲击着痛苦的吴静!
而吴静则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不停的倾诉着疼痛:“头好痛啊,老师,我好想去帮你,可我这一摊事脱不开身,你为什么一直不来看静静呀……”
渐渐地,倾诉变成哭泣,吴静的人皮迅速浮肿和腐烂,露出鲜红的源论本体:“我天天加班,月月加班,年年加班,没有人能替代我,也没有人能拯救我!”
“我每天七点钟睁开眼,最害怕的就是无尽的催促和传真;我每天晚上12点下班时,最害怕这副疲倦的身子睡过头!”
“我全靠梦想支撑自己活着!可老师你呢?你说好要带我成为一名放逐战士,可你这些年都不来了解一下我!”
“年复一年,调岗的申请被驳回,遴选的机会被剥夺,抑郁的病假被搁置,我的加班永远没有尽头!”
“病情加重,我的身体透支了!我的精神麻木了!我的梦想蹉跎了!我的理想磨灭了!我的灵魂死掉了!直到世界毁灭了,你们才想起来看我了!是吗?是吗!”
随着最后一声“是吗”化作凄厉咆哮,液态化的负能量喷薄而出,把J教授轰击到墙上粘住,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根据战术安排,J教授替团队吃下第一波液态化负能量冲击以后,他的神志被直接击飞,陷入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