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烟吓了一跳,挡在他主子跟前,厉声呵斥:“干什么干什么!”
其他人“呼啦”一下把那婆子围起来。
封太太磕头不止,大喊:“贵人,我来找我的女儿香菱!求贵人让我见见她。”
香菱?谁啊?宝玉的几个小厮面面相觑。
李贵大喝:“谁认得什么香的臭的!我们府里没有这么个人!赶快走,去去去!”
宝玉倒是有点印象,似乎薛姨妈家的一个挺好看的丫头就叫香菱。
他探头问:“你怎么知道你女儿在我们府里?”
这些问话封太太在心里演练过上百遍了。
她哭道:“她的额间有颗红痣。有一年元宵,被拐子拐走了。我和她爹找了她十年啊!他爹熬不住,出家了!就剩了我一个老婆子,当我知道她在金陵,追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跟着薛家上京了!”
封太太哭的又惨,语调又凄楚,似乎哭尽了一生的血肉。
宝玉心想,那样一个美人,想不到有这样凄惨的身世!怎么着也要让她骨肉团圆一次,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就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他推开身前的小厮,道:“你别哭了,且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见那个额间有痣的姑娘。”
“哎。谢谢您!您真是大福大贵的命!”
茗烟笑骂:“这还用你说?不是大福大贵的命能生在国公府?”
那也未必啊!她的英莲出身也不俗啊,父亲是进士,做过官,小有家资,小时也是金枝玉叶的养着。谁成想,她会从甄英莲变成香菱呢?人的命数啊,说不准哦!
贾母屋里烧着银霜炭、熏着香,空气都是暖烘烘甜丝丝的,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两个世界。
黛玉宝钗和银春探春几个姑娘正在绣花,贾母和鸳鸯在边上偶尔指点一二,静谧又温馨。不想宝玉咋咋呼呼的回来了,就像一颗石子落入一池春水。
袭人奇道:“你不是才刚出去嘛,怎么又回来了?可是遗忘了什么东西?”
宝玉叹道:“真真可怜!既被我碰到了,就不能不理!”
袭人听的一头雾水。
贾母笑的脸上褶子都要撑开了:“我的儿,这大冷的天,你别学他们猴儿似的,还是在屋里陪祖母吧。”
宝玉拉住贾母伸出的手,打眼一瞧宝钗也在,便道:“宝姐姐也在啊!这更好了!省的我多跑一趟。”
宝钗用牙齿咬断丝线,笑问:“什么事宝兄弟要单找我?”
“宝姐姐家里是不是有个叫香菱的丫头?额间有颗红痣。”
宝钗皱眉,怎么说起她了?就是她害的哥哥背上了人命官司!眼看这两年就要选秀了,经她这么一搅和,自己家的名声却有了污点,也不知到时会不会有影响。
她脸上笑着,声线却极冷:“有啊!你打听她做什么?别是看她长得好,想要去你屋里伺候吧?告诉你,晚了!她是我哥哥的人了!”
她才多大,就是那薛大傻子的人了?
袭人不耐烦听别人挤兑宝玉:“他哪敢啊?上有老太太教导,他不敢胡来,再说除了我,宝玉跟前儿的可个个都是好丫头。”
宝钗吃了个钉子,便不再言语,只看着宝玉笑。
宝玉道:“宝姐姐想哪里去了?我在路上遇到个老妇,说是香菱的妈,怪可怜的,我就带她来见香菱一面。”
“什么?”宝钗豁的站起来,又觉得唐突,慢慢坐下去。
宝玉道:“不若宝姐姐差人叫香菱来?叫她两个见上一面也没什么妨碍,对吧?”
宝钗不得已,便吩咐:“莺儿,你去叫她。”
莺儿答应一声去了。
黛玉把针戳到绣绷子上,笑道:“你今儿是菩萨附体了吗?怎么有空管这闲事?”
宝玉抿唇只管笑,总不能说他不忍美人骨肉相离吧?
探春拿着黛玉的绣绷子瞧了瞧,笑道:“都是一样的花样子,偏林姐姐手巧,绣出来的东西就是比我们都多了几分灵气。”
贾母乐呵呵的接过黛玉的绣绷子看了看,满意点头,又看其他几人的,大家互相鉴赏点评一番。
不大的功夫,香菱便来了。
宝玉感叹,果然是个娇憨呆萌的美人!可惜跟了薛大傻子。
宝钗等她行完礼,指指宝玉道:“宝二爷说,有个妇人找到家门口,说是你妈!你且去见见她。”
“我妈?”香菱呆住了。
原来自己还有妈啊!这么多年,她上哪儿了呀?
香菱被带到后罩房去见那妇人。
封太太此时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不闲的在地上打转转,等的心焦,就踮着脚伸长脖子往外瞧。直到看见一个素装丽人从廊檐下过来,她的心陡然提起来,又落下去,那额间的红痣此时像一盏明灯。
这不是她的女儿还能是谁?
封太太浑身如筛糠,等那女孩子走近了,她才勉强稳住身体。两人对视着,封太太泪流满面,香菱却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一身粗布衣裳的妇人。
这是自己的妈?
封太太突然扑过去抱住她,近乎凄厉的叫了一声:“英莲啊!”
就这一声,竟让香菱笃定这就是她妈。
这一声太惨了,穿心透肺。
封太太泪眼婆娑,摸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胳膊。
她嘴里不停的说着:“我的儿啊!你受苦了!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没有看好你啊!”
香菱从她苍老憔悴的眉眼间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她的心这才落到实处,轻轻的叫了一声:“妈?”
封太太高兴的要疯掉了,连忙道:“妈在这里,妈在这里!”
晴雯看了会子热闹,就跑回去禀告说:“果然是呢!她们相认了!”
贾母也来了兴致,道:“这可是奇了!去请她娘儿两个来。”
宝钗的脸色却越发冷淡下去,对莺儿使个眼色。
封太太母女很快就到了。
鸳鸯提点道:“这是我们老太君,香菱的买主是我们府里姨奶奶。”
贾母笑道:“她果然是你的女儿?”
“正是!如假包换!我一看见她,我就知道她是我的英莲。”封太太又哭又笑,将她家住何方,女儿幼年时相貌如何,又是怎么走失的一一说了一遍。
大家听到他们夫妻找了女儿十年,很是触动。
薛姨妈和王夫人来的时候,气氛正在伤心处。
她们一进去,香菱便缩了缩肩膀。她此时脑中一团浆糊,看母亲的穿着,赎自己肯定是赎不起的。而她一个月拢共就半吊月钱,养母亲似乎也养不起。
贾母道:“真是可怜见儿的,母女生生分离十年!还好这孩子落到了你们家,吃穿住都好,又不挨打受骂,要是流落到别处,指不定什么光景呢!”
薛姨妈已从莺儿处知道了原委。
为她背上人命官司,又是她妈找到亲戚门上来!薛姨妈心里正嫌晦气呢,此时听贾母如此说,心气平了几分,笑的慈和宽厚,道:“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
王夫人一双眼来回觑着坐在小兀子上的娘儿俩,笑道:“她是正经花银子买的姑娘,既是相认了,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