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曼城,一颗巨大到世所罕见的雪曼树矗立于广阔的岚泽上,作为城邦,却无箭楼女墙,一众雪漫树如草芥之于参天般拱卫着那颗大到离谱的雪曼树,巨树只能见到百丈粗细的血红色树干耸于天地之间,树冠直入云端,空中时而见到展翼五丈开外的黑鹤往来,大泽间不时有滑船依着绳索移过,空中飘满红霞,印得那黑鹤格外清晰。
“将这黑鹤烤了怕是够我等一月行路干粮了。”一面色稍黑的红色锦袍青年站在滑船船头盯着空中静谧的景色缓缓言语道。这青年面容俊朗,双眼细长,眼瞳却是微微有些绿色,狡黠中捎带一丝彪悍之气。“这等话要叫雪曼城的天卫听到了,将汝献祭了黑鹤吾便以此作画一幅,让云小道题诗一首也是美事一桩。”另一青袍面如冠玉,面色平淡的儒雅青年嘴角略有讥诮之意。红袍青年没有再言,盯着一只黑鹤不语,突然咧嘴一笑:“我他娘又打不过!饿了看到了便想烤了。”“倒也是,有次打猎无果也曾想烹煮了吾父那条细犬来着,饿了什么都想吃倒也真实。”青袍青年也笑了起来。“这主树可真是大啊,隔着两日的路程便看得那么真切,劈了柴也不知能烧多久。”红色锦袍青年愣怔了半晌又喃喃道。“方才汝胆大妄为要吃这神鹤,现在又想砍了这树,谁人不知此树乃是数万年前便有之神物,大陆为此得名神木,这要教人听见,那汝可是天下皆敌了。不过这神木烤黑鹤倒也应景。”青袍青年亦是乐不可支。“你二人再胡言乱语,不需天卫,滑船梢头便会将吾等三人扔到这岚泽喂了绿蛟。”一穿着灰色道袍的青年钻出了船舱,此人观之超尘脱俗,仿佛不似世间之人。“云小道,可是做好了吃食?”红袍青年转身,一脸希冀。“端木邪,我且问你,我包裹内那半只烧鸡呢?还有,为何我的琴弦断了一根?”红袍青年额头见汗,作势欲跑,却已然晚矣......
不多时,船上飘来琴声,洞箫和鸣,悠扬飘洒,隐约中夹杂零星痛苦的呻吟,被唤作云小道的青年道士灰袍素净,全身上下别无他物,一根檀木簪随意将头发盘起,小道士双腿盘膝,双手正在抚着膝上一架伏羲,看上去颇为净雅,唯一煞风景的,便是那小道屁股下面面色青肿,呻吟着的红袍青年。
青袍青年放下嘴边洞箫,只剩琴声袅袅,从袖中取出一绢白色丝绸,擦拭着墨竹所制,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的洞箫,轻笑道:“已经到雪曼城中了,汝将他放开吧,要登树冠了”。“寒江雪,既然已经到了雪曼城,待得办完师父嘱托事宜,你我便一同回南雒,之后我便回山了。”“何必如此急切,听闻这雪曼城主树被称为天下第一树,不游历一番岂不可惜?听闻那鹤神祭就在近日,若有机缘还可一睹那雪曼城的城主大人。”“到此便已知足,何必执着近观,那雪曼城主不是外出游历便是常年在那主树之顶不问世事,如何得见?何况还有这货在。”小道士嫌弃的撇了眼自己身下。便听得那小道士身下有人叫道:“云观,我知错了,你等要去我自当奉陪,不过你起身说话可好?你一道士何处修来这千斤坠的功夫,再不起身我便要去见那金乌神了。”“自然是朱雀山南脊的那净宗禅师教于我的,专克你这等碧眼的邪祟之人。”“那自然是无上上等妙法,吾等邪祟自然是服气的!”
又过一刻钟,在艄公的号子下,众船员齐齐拉着绳索将船拉到了一颗巨大的雪曼树下,只见十丈有余的树干上影影绰绰,树干之上有若干绳索吊笼上下往来,将人送上送下,好不热闹,树干之上也有数个树门,外有凭栏,上有卫兵把守,树洞之内修有楼梯盘桓而上,三人也是不再笑闹,移步进入吊篮之中,又过了些许时辰,吊笼终是到了树冠,本已渐渐黑沉下来的天空又亮了些许,三人在树冠见到已然落到地平的斜阳,转身向着树冠中心望去,又是感叹唏嘘不已,原来这雪曼树冠竟似菜花一般,下粗上密,树冠之上好似平原,亭台楼阁尽皆建于树冠之上,而树冠又在云端,看似仙境一般,每一颗树便似一座岛屿城镇,只是这些岛屿之间是茫茫云海,三人初上树冠,移步前行却发现地面居然是坚实的土地,这让三人又是惊奇不已。细问之下才得知这乃是逐年累月从碧落海彼岸的响蛇沙漠经由海风吹来的砂石累积而成,雪曼城的百姓在这树冠之上耕作生活,极少去往其他地方,为感念上天馈赠的沃土,人们便将每年春分之后的一日定为节庆,这便是此间最为热闹的‘鹤神祭’。“原来这便是鹤神祭的由来。”青袍那叫做寒江雪的青年恍然道。“要不我们来此作甚?”红袍的端木邪背着小道士的琴,抱着一个装满画卷毛笔的书箱,脸上说不出是自得还是憋闷,云观袖着手与背负着双手的寒江雪悠悠走在前面,无视了后面跟着的端木邪。“酒足饭饱矣,是否寻家客栈?”寒江雪看着云观试探的问道,“既已到城中,倒也不必拘泥。”端木邪和寒江雪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这一路游来,云观每每到一处地方,荒郊野地的便就地打坐吐纳,连累这二人一路跟着吃风饮露,让这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的二人受尽了苦楚。“你说这云小道他师父作为炎阳帝国国教掌门也算是养尊处优,云观幼时便跟随他师父,怎的就成了一个如此穷酸的小道?”端木邪凑到寒江雪耳边嘀咕,“这云小道乃先天净体,哪像汝这等海盗妓女堆里混大的邪教私生子,天生污秽之人。”寒江雪戏谑的望着端木邪,言语丝毫不客气的回道。端木邪一把将怀中的书箱抛还给了寒江雪,浑不在意提了提腰间的白玉缎带道:“若是我那便宜爹没去龙蜥岛寻我,我到现在可不就是个没有爹也不知娘是哪个的野货么。”“言及于此,汝父与汝初次会面之时予以汝何物,在南雒听汝提起却再无下文。”“一把破刀,叫什么‘藏锋’。”“......”“世上皆言唐刀藏锋乃无上快刀,出鞘无光,刃不沾血,藏于鞘内,严丝合缝,仿佛朽木一截。如此奇物被汝这脏货说成一把破刀。”“可不就是一截子破木棍么?”“吾首次见汝时腰间系的那截朽木果然便是藏锋!?”“噫!他娘的!那便就是,想换副金刀鞘,拿去南雒城最好的铁匠铺,谁成想那截破木棍不知是何树之木,那刀柄崩碎了铁锤都没有取下来,带着这刀在城内时常被人笑话,我便藏于罩衣之内了。”说着随手拍了拍自己的腰腹。“啧,宝物蒙尘。”寒江雪无语的看了眼端木邪便不再言语。
几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便瞧见一家客栈,此客栈高约十丈有余,分为九层,外观却像是一座木塔,抬头望去鹅黄横匾着墨三个大字‘观星楼’,“倒也别致,便是这里吧。”寒江雪看了眼横匾言道。“上床不陪小娘早些休憩观的哪门子星?又不是南雒的钦天监。”端木邪笑着对寒江雪指着牌匾胡言乱语。待得走近,门外并无跑堂相迎,店门大敞,三人径直走入大堂,只见正前柜台上一锦衣老者袖手眯眼,站的端正,见三人进来,也不招呼,只嘴唇微动:“用膳请早,住店二两。”“够贵的。”端木邪撇了眼身后二人,似是肉疼的说道:“三间,剩余银两明早送些吃食上来”。说着上前随手放下十两银锭一枚,随即老者呼来一跑堂,三人便在伙计带领下上了楼层,“三位上宾可是到此观礼鹤神祭?”跑堂伙计带路的同时试探的问询道,“正是。”云观走在头前,便随口应道。跑堂伙计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殷勤说道:“每年这个时候,咱雪曼城的客栈基本都是无有空缺,放在平日里住店一晚四百文便足矣。”三人了然。“若是三位上宾明日出行需要向导,明早可向小的言语,小的自会安排。”到了房门口,端木邪拿出一吊钱赏了伙计,伙计欣然接受,便道谢要离去准备热水。这时端木邪一把拉住了伙计,云观见他此举,心无旁骛的随意进了一间客房随手便关上房门,端木邪盯着寒江雪,表情神妙,寒江雪还以神妙的表情,端木邪还未开口,伙计看过二人,便是心领神会,小声说道:“喝花酒的地儿离着这不远便有一条街,只是也需得一刻钟的脚程。”“是何方向?”端木邪笑模样看着伙计,似是很满意这伙计的眼力劲儿。这观星楼拔地而起,极为适合远眺,伙计抬手遥指楼东面一片有着亮光的喧闹柳巷,还不待说话,只见端木邪拉起寒江雪的胳膊径直从窗户跳出,直惊的伙计急忙扶窗外观,只见两个身影在黑暗中缓缓下落到邻屋房脊,只几个起落便离那巷子剩不到两条街的距离,伙计直愣愣半晌才道:“噫!真乃高人也!喝花酒都是用飞的!”
“为何有路不走!吾还想去采买些狼毫磨石朱砂丹青,却被汝这脏货直接跩到了这里!”寒江雪微有愠色却转瞬不见,接着便笑骂道。“又不急于一时,我听闻这雪曼城每颗能住人的巨树之顶也不全然相同,吾等三人如今在的这株正是烟花柳巷所在,你要去寻那文房之物明日里问那伙计径直去买,黑灯瞎火在此时你去寻个卵!”“原来如此,吾此时才知汝这脏货为何舍近求远非这颗树冠不去。”寒江雪脸上恍然似笑非笑道。“嘿!你这厮脏货叫的可是忒顺嘴!哪次喝花酒不是你我二人?你这臭鱼就莫要再说我这烂虾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