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望高运送金子的船,是林凤的海盗船、缴获的西班牙商船,没有明军下南洋的船那么巍峨。
上半年的南洋,风雨说来就来。
王望高很有经验地缩小所有的帆、放倒桅杆,小小的粗布三角帆冉冉升起,兜住后面吹来的风。
在暴风雨中,小小的帆像羽毛随风飘摇,船乘着风向北航行,与大浪齐头并进。
“我们能顺利返回吗?”船上有新的水手问。
“当然可以。”林凤的老部下说,“我们做海盗的时候,比这更恶劣的天气都遇到过。”
“那我们会遇到海盗吗?”新手担忧。
“……你知道近些年南海最大的海盗是谁吗?”
“是西班牙人和林凤。”
“所以你还问?”
老海盗无语。
西班牙人被剿灭,林凤集团被招安,南海已经一片安宁。
船剧烈地颠簸,但风向是东南风,这是有利的。
从吕宋北部到广东沿海,顺风只需要五六天。
海浪一浪接一浪冲击,足以把不坚固的小船击得粉碎,王望高虽然常来往这条海路,也不禁忧心忡忡。
这天中午,暴风雨渐渐变小,到傍晚暴风雨终于过境,云收雨歇,海面恢复平静。
王望高让人升起大帆,引航船快速向前飞驰。
天又亮了,透过薄雾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海岸。
“我们要回家了。”王望高欣喜地说。
这次下南洋及返程,参照永乐年间郑和船队的规定。
即带回贵重的物品,直接在广州市舶司、泉州市舶司交付,由陆路运送进京;胡椒这些数量庞大的,直接从海路运送到天津卫。
“我们的金子属于贵重物品,直接在广州市舶司上岸。这次可以见到俞总兵。”王望高语气激动。
俞龙戚虎,俞大猷在福建、广东水师官兵中威望最高。
遗憾的是,俞大猷年纪大了,否则这次下南洋的主将哪里轮得到年轻的李如松。
风向东南、风助船行,船上水手和士兵的脸色和天气一样晴朗,大桅帆和小桅帆都升起来,乘风破浪地高速前进抵达广州港。
广州市舶司的官员得到消息,早已严阵以待。
今年来的,是红毛番的商船,还是明军的船?又或者是南洋小国的船?
他们从一些小的渔船、商船中得到隐隐绰绰的消息,已经知道明军打败西班牙人,但是没有正式的战报,还是难以安心。
市舶司的人又向俞大猷、张四维报信,一时间全城文武高官都惊动了。
“来广州港?不是去泉州?到底是哪一方的船?”张四维疑惑。
算一算时间,晏珣如果收复旧港宣慰司、马六甲外府,今年要重建秩序、防范果阿的葡萄牙人来袭,要明年才回来。
这个时间是合理的,郑和第一次下西洋,也是两年才回来。
很快,他们的疑惑得到解答。
吃水很深的货船靠岸,王望高立刻得到俞大猷和张四维的接见。
“末将奉命去吕宋募兵、追击海盗、清理西班牙殖民者,现将战报呈上!”
王望高郑重向俞大猷行礼,而后一五一十地禀报吕宋之战的情况。
呃……至于一旁的张四维,草草行礼就算了。
张四维一开始还觉得王望高无礼,可具体听完王望高的神操作,他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这是什么人啊!
大明版的王玄策!
他要是西班牙人,会被王望高气哭!
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末将不敢撒谎!我这里还有晏大人的奏折!”王望高说,“况且,我可以撒谎,船上的金子不会撒谎。”
“西班牙人在吕宋开的金矿,被我们的人控制了?”张四维接着问。
王望高说:“是的!金矿的矿工本来就以华人为主,杀光西班牙人之后,矿工和金矿都是我们的。”
张四维又接着问细节,不放过一点可疑的地方。
俞大猷只是含笑听着。
他早就知道王望高这个人,追击林凤的行动,王望高就是前锋。
而且,早年胡宗宪在东南,王望高就奉命下吕宋,在那里布置暗哨。
哪里有什么奇迹!
不过是几十年的布置和心血!是大明将士心心念念收复故土的决心!
确认事情的经过没有虚假,张四维认真看完晏珣的奏折,对俞大猷说:“晏珣详细说了怎么安排吕宋和林凤,我们出具一份意见,一起送交朝廷吧!”
俞大猷也看了一遍奏折,笑道:“我支持晏珣的建议,现在先去清点金子吧!实不相瞒,早就听说西班牙人在吕宋开金矿,一直没有确切情报,我得亲自看看金子才安心。”
“确实!这件事更重要!”张四维也兴致勃勃。
就算他是狗大户、不差钱,也喜欢金灿灿的金子。
尤其是从吕宋抢来的金子。
哦……不能说抢。
吕宋自古以来就是华夏的,挖矿的又是华人,这根本就是华夏的金子。
是不要脸的西班牙强盗抢去几十年,现在被我们收回!
……原则和归属问题,一定要说清楚。
从吕宋来的送金船在广州登岸,按照永乐年间惯例,这些金子将从陆路护送进京。
几封奏折快马加鞭由驿道急送进京。
今年过完年,朝廷又发生了好些大大小小的事情。
其中一件还是整顿驿传事件引发的。
过年的时候,张居正府上的仆人回乡,途经保定时违规使用驿馆。
时任保定巡抚张卤暗暗欢喜,故意跟张居正卖人情:“我可以人性化、从轻处理这件事。”
哈哈哈~
内阁不是要整顿驿传吗?现在逮到了张居正的人!
张居正回复:“我作为内阁大学士,当为朝廷行法律,怎敢不以身作则?”
最终,张家的仆人被杖刑一百遣返原籍。杖刑一百非死即残,这名仆人的命运可想而知。
至此,整顿驿传政策从上到下形成闭环:
最高的阶层,如衍圣公孔家违规,要受到训诫处罚;
中间阶层,如甘肃巡抚侯东莱的公子,被剥夺荫职;
最下的阶层,阁老的仆从,被杖刑一百。
能够违规使用驿馆的,就是这三种人,全部被敲打了一遍。
烂了一百多年的大明驿传制度,忽然恢复生机,秩序井然。
仅仅半年时间已经颇见成效,为朝廷节省了五十多万两白银开支,一年可节省百万两。
站在皇帝的立场来说,整顿驿传获得胜利。
而被损害利益的阶层,对倡导此事的高拱、张居正、晏鹤年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他们的皮剥下,挂在城墙上。
张居正跟晏鹤年说:“我们今日所为,暂时不容于流俗。将来有一日,必有思念我们的。”
晏鹤年笑道:“太岳高义!既然问心无愧,要恨就让他们恨,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原来历史上,这件事是张居正一人主导,恨意也是针对他一人,现在被内阁众人分摊了。
在暗潮涌动的时候,关于吕宋的奏折送达京城,如石头砸进表面平静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