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离开病房,周刑没来得及问她去哪儿,也就干脆收了口,继续专注地守在病床旁。
纪怀昨先是去找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又在护士站询问了接下来需要输的药物,她扫了一眼治疗车上的另一个标着“3床”的营养液,替阮赴今感到难熬。
阮赴今是积了很久的旧疾,虽然没什么致命危险,但疼起来要人命。
“患者血压也很低,加上没有进食,体内没有糖分可以消耗,加剧低血糖的症状,所以才会因为强烈的眩晕感呕吐严重。”
和纪怀昨猜的差不多,她问好了一切,交了费,转了一圈回到病房的时候,阮赴今已经醒过来了。
她面无血色,嘴唇干得起皮,好像一个用软乎乎的纸折起来的纸飞机,苍白又柔弱,难以抵抗丁点的气流冲击。
纪怀昨被她的羸弱捏住心脏,又酸又胀的感觉令她觉得更闷了,一声不吭地挪到她旁边。
阮赴今腹中空空,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她此刻迫切想见纪怀昨。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想见到纪怀昨,好像那样她就会好受一点,不会这么不舒服。
但睁开眼却是周刑,她上一秒还梦到在纪怀昨家一起吃饭,一觉醒来,眼前都是白色就算了,还直直对上周刑担忧的视线。
周围没有其他人,阮赴今不禁在心里痛扁小宁。
门被推开,她下意识看过去,竟然真的看到纪怀昨。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西装裤,上半身是一件黑色的贴身短t打底,叠穿一件蓝白条纹的衬衫,最外边是一件深褐色的风衣外套。
纪怀昨的头发散在两肩,刺眼的灯光被她遮挡,整个人都因为背光而带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眉头微微聚拢,淡漠的眼神被担忧取代,那副蹙眉欲言又止的怜爱表情,是她冷然美貌的点睛之笔,让她脱离了绝对零下的温度,多了一丝蕴含着早春一样的和煦温柔。
阮赴今躺在那,看到这样的纪怀昨,她无法克制地心动。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阮赴今却觉得,哪怕自己现在身在沼泽之中,纪怀昨也会干干净净地把她拉上来。
她分外想靠进那个人的怀里,不论是叠穿的衣服也好,还是她的纯净清澈也罢,阮赴今都想依靠。
她很疼,也很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在漩涡之中得到一丝缓和之机,唯一能让自己彻底脱离旋涡的方式,就是埋进纪怀昨的怀里,凭借她给予的清澈触感回到陆地。
情思牵动,阮赴今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纪怀昨才发现自己没能发出声音。
她顿感委屈,眼睛都红了一圈,动了动手,朝纪怀昨做出一副要抱抱的姿势,再次用了点力喊她的名字。
“……纪怀昨……呜……”
纪怀昨的心都跟着颤,她不由自主地几步走到阮赴今面前,蹲在她身边,语气也尽可能地轻柔,不愿吓到她。
如此靠近,如此温和的语气,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我在这儿呢,阮赴今,怎么还要哭了?”
阮赴今被这样的温柔迷了眼,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很脆弱,纪怀昨的靠近在她看来等同于纵容,便忍不住更加放肆。
“……我很不舒服,头晕,也疼。”
纪怀昨才了解完病情,当然知道她现在不舒服,赶忙哄着她。
“马上就好了,我去问过医生了,是因为你身体里没有能量了,所以要补充能量之后才会舒服一点。”
她说的是那个大袋子,但阮赴今不知道她的意思,想起她总是给两个小皮球打比方,便下意识认为她也在哄自己,就更加无所顾忌。
“那你抱抱我。”
她说出这句话,脸红红,耳朵红红,鼻尖红红,眼眶也红红。
楚楚可怜的意味已经无需过多强调,纪怀昨愣在原地,无法拒绝的同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保护欲。
她毫不犹豫抱抱病床上的阮赴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嘴里重复着“很快就好了”几个字。
周刑在一旁目睹温馨的画面,并未打扰,悄悄出了门。
哄了一阵后,阮赴今的情绪明显好了不少,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对纪怀昨提了不得了的要求,想要回抱纪怀昨的手及时刹车。
她为自己向一个比自己小上很多的人索求安全感而感到羞耻,咬着下唇,小声细气:“我……我没那么不舒服了。”
纪怀昨没听出她的羞赧,稍稍退开一点距离,但还是把人圈在怀里的。
她心里填满了对阮赴今的担忧,所以并未觉得现在的姿势和距离有什么不妥。
“真的啊?”
阮赴今心跳得飞快,旁边的心电监护仪把她的慌乱具象化,她咽了下唾沫:“真的,你不用,抱我这么……紧。”
纪怀昨顿觉不好意思,赶忙起身,
她的余光瞥到心电监护上的心跳数字,自己的喉咙也震动得剧烈,气氛一下子掉进暧昧之中,纪怀昨吞咽一下,连语气都不得连贯:“我……抱歉,你觉得舒服点了就好。”
阮赴今没开口,专注地看着她,如痴如怨的眼神看得纪怀昨冒起鸡皮疙瘩。
她慌不择路一般拿起装了满满一壶水的暖水瓶:“你先躺着,我去接点水。”
阮赴今把她急促却不流畅的动作尽收眼底,如此慌乱,怎么看她心里也没那么轻松吧?
这个人,她不会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阮赴今越想越羞涩,直到整个人埋进被子里,轻轻地笑。
看来,生病也不全是坏事。
纪怀昨仓促地拉开门,和等在外面被吓了一跳的周刑刚好对视。
两人不约而同点了下头,然后视线共同落在已经装满水的水壶上。
“你这是……”周刑指指水壶。
纪怀昨缓缓带上门:“我,打水。”
周刑:……
周刑:“可,刚才小宁不是打水了吗?”
纪怀昨哑然:“我闲不住,走动走动。”
周刑看似接受了她的解释,主动道:“既然老大已经醒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纪怀昨下意识说了一句“辛苦了”,即将擦肩而过时,周刑忽然叫住她:“纪小姐,你和老大关系很好,认识很多年了吧?”
纪怀昨顿住:“没有,还有两个月,才认识一年。”
周刑点点头:“这样啊,那你们一定很合得来。”
纪怀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转过身去看他,也挑明了说:“你想追她?”
周刑一愣,没想到她这都能看得出来,尬了一秒,点点头:“是,我的确有那个想法。”
纪怀昨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情绪。
周刑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周正的长相和阮赴今的外在也很配,此刻被说穿心思,俊朗的五官上带了一些羞涩。
纪怀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觉得手里的水壶愈发沉重了。
一声闷雷把她的思绪牵回,她淡笑一声:“那你加油。”
能得到心上人朋友的认可,一般来说都不是坏事。
周刑冲她腼腆一笑:“好的。那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随时叫我。”
他递过来一张名片,很简约的黑白商务风,印着周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纪怀昨犹豫了几秒接过,随手塞进外套的口袋里。
她带着那壶水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阮赴今正在和钟荷打电话。
“……多大人了,还让我操心!”
纪怀昨听到这一句,停在门外暂时没有进去打断。
“就是小感冒,同事大惊小怪,我这住一会儿就回去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钟荷无情揭穿:“还小感冒,你以为我看不见你枕头上印着的字啊?小感冒都去市医院的消化科?”
阮赴今哑然,心虚地把枕头扯在一边。
钟荷见状更加数落没完,阮赴今堵住一边耳朵:“不是没人管我,纪怀昨在的,她出去接水一会儿就回来了。”
提到这个名字,还未消散的旖旎氛围再度聚拢,阮赴今唇边都是笑意。
“小纪?”阮建平凑近了些,“我就说你老得麻烦人家小纪,还使唤人家去打水。”
站在门口的纪怀昨不得不钻出来帮阮赴今解难。
“现在喝不喝?”她故作没听到,把水壶放在床头柜上。
阮赴今见到她的下一秒,声音都软下来:“回来啦?我先不喝。”
纪怀昨点点头,手机里传出阮建平的声音:“小纪啊,今今给你添麻烦了啊。”
纪怀昨示意她拍到自己,然后客气地笑笑:“不会,算不上麻烦。”
阮建平笑呵呵的, 把茶具都放在一边:“小禾也放暑假了,得空和今今一起回来,上次咱们都没喝两杯。”
纪怀昨点点头,这种口头上的邀请,客套一下也无不可。
阮赴今知道她面对自己的父母会有些拘谨,适时收回手机面对自己,钟荷叹了口气。
“别太要强,自己身子最重要。”
阮赴今点点头:“知道了妈。”
“上次我让你把云南白药的人情给周刑,你还了没有?”
阮赴今一愣,她差点都忘了自己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周刑。
“还了。”阮赴今生硬地吐出两个字,余光瞥见纪怀昨走到窗边,大概是想留给她一个沟通的空间。
就这么大的屋子,她还能走到哪儿去,阮赴今心觉好笑,视线不由自主跟着那个人颀长的身形一起移动。
钟荷把她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你盯啥呢?医生来了啊?”
话音落地,纪怀昨回头,和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的阮赴今撞个正着。
被妈妈抓包就算了,甚至被纪怀昨抓包,阮赴今苍白的脸色陡然升起一丝绯红,装出云淡风轻的表情冲纪怀昨笑了一下。
“哪有,发呆呢。”
纪怀昨捻动指腹——又是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