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砚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注意到燕承昱的异样。
他苦笑了一声,说道:“因为对于你来说,那不过就是随手释放的善意罢了。”
这个时候的戚砚,就像是一颗易碎的珊瑚一般,燕承昱听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心里却也期盼着戚砚能再说几句。
虽然他也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想,分明他是讨厌这个人的啊。
戚砚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一样,道:“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你去尚书房的路上替我解围,其实要更早一点。”
他的目光垂落了下来,第一次显露出几分无助,这是他在燕承昱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露出的表情。
“可是,那个时候我见到你,就知道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那个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我站的不够高,所以你才不记得我。”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站在桃花树下,花瓣纷然下落,尽数落在了你的肩头,那个画面,美好的就像一幅画一样。”
戚砚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那天,我去那里本来是要挖出一把我埋在那里的匕首,准备解决一个我忍了很久的人。”
“可你看见我的时候,对我说——”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若是不能判断这件事对或者不对,那就做下去就好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仇恨以外,接受到了来自其他人的善意,虽然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你就像一束光一样地照亮了我,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仇恨以外,还有其他的意义存在。”
听得燕承昱呼吸一窒,他突然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们曾经在哪里见过。
桃花树,在冷宫外曾经种过一棵,他从前很喜欢桃花盛开的样子,总是会过去。
那次他来的时候,看见树下站了一个少年,他在树下好像在挖着什么东西,由于好奇,他就过去看了看。
他凑近一看,发现那人在挖的东西是一把匕首,还带着鲜血。
他当时可能是年少无畏吧,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好奇地问道:“你挖匕首干什么?”
那少年抬眼答道:“杀人。”
燕承昱看着那少年的脸,发现他的眉眼长得极好,美得雌雄莫辨。
可这答案到底还是让他震惊了一下,他问他:“你要杀谁?”
少年犹豫了一瞬,打量着他的表情,最后可能还是卸下了心防,答道:“一个不应该继续存在的人。”
“你恨他吗?”
“不恨。”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只是因为他不应该继续存在?”
“难道不是吗?挡了我路的人,都该死。”
“那你想做什么?”
少年斩钉截铁地说:“报仇。”
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恨意,和让人无法忽视的孤注一掷。
燕承昱愣了愣,不赞成地说:“报仇固然重要,可你自己也很重要啊。”又问道:“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少年愣了愣,垂眸问道:“那我这样的人,也有以后吗?”
“当然。”燕承昱笑意温柔,“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以后,除了仇恨以外,人生中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比如眼前人,身边境,或者是沿途的风景,这些都是独属于你自己的以后。”
可是后来,桃花树没了,他也再没有去过那里。
温热的感觉覆上手背,将他一瞬间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戚砚伸手握住了燕承昱的手,把脸贴了上去,闭上了眼睛说:“是你告诉我,我也有以后,我也有属于自己的以后。”
“我第一次抓住自己的光,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候。”
“可我又觉得这么多年拼命往上爬是值得的,不然你落到这样境地的时候,我都没有办法救你。”
“哪怕满手鲜血,不择手段,我也觉得都值得了。”
燕承昱的睫毛在剧烈地颤抖,已经要维持不了目前装睡的状态了。
原来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戚砚了,在他期盼着戚砚能赶紧离开的时候,戚砚果然是站了起来,像是已经离开了。
燕承昱暗自松了口气,可戚砚没走了几步,又去而复返,在他的脸颊处落下了一个吻。
这样的珍重,他不是感觉不到。
本来对戚砚的筑成的心墙就在逐渐崩塌,这一个吻落下来,他的心墙已经尽数崩塌殆尽。
戚砚闭着眼睛立在一边,像是从这个吻里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一般。
可在面对着熟睡的心上人的时候,他所作出的最大的冲动,也只不过是偷了一个吻而已。
再没有其他。
因为深爱,所以珍重。
戚砚留恋地看着燕承昱的侧脸,然后转身离开,又把门关上了。
暗殇等在门外,看见戚砚苍白的脸色,一脸担忧地问道:“主上,您最近一直没怎么休息,身体怎么受得了。”
“您上回为了给太子殿下解毒,已经耗费了自己的血,现在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呢。”
戚砚抬手,示意他噤声,小声道:“好了,这件事不许在殿下面前提,我的伤没事的。”
暗殇还要再说什么,可是戚砚似乎是不愿意跟他多说,一个闪身离开了这里。
屋内,一缕月光照在了燕承昱的床边,他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
暗殇刚才说的话他一字不差地全都听见了,他回想起他刚醒的时候,戚砚的脸色好像没有血色,他当时只忙着分析他救他的用意。
而没有注意到,他身上是不是有伤,也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然。
从前他对此能够淡然处之,可在此刻,他却在担心他。
他的心跳声很快,也实在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此刻内心的悸动因何而来。
可在那以后,他有意注意戚砚的举动,可他就像是提前洞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一连几天都没有出现。
他想去找他,却也没有理由。
燕承昱躺在床上,目光望向窗外的月亮,脑海里不禁想着他曾经说过的话,和他走之前留在自己这里的一个吻。
他,是喜欢着自己吗?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谈过感情,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可像戚砚这样炽热恒久的情感,他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到底在暗处,默默观察了自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