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声音如山呼海啸:“冷燕秋,来一个!”
随着第一道声音发出,更多的声音汇聚起来:“冷燕秋,来一个!”
你们当这是在部队拉歌呢吧?
主持人扭头向校领导发出询问,得到一个点头示意。
“冷燕秋同学在哪里?请上台来——”
冷燕秋此刻正咬牙切齿,小兔崽子们还藏得挺深,自己这么管用的听力都没发现一丝丝端倪,就被架起来了。
欣欣吐着舌头打着合十手印:“就唱个歌嘛,拣你会唱的,你平时哼歌都挺好听的。”
“跳舞也行!还没见过秋姐跳舞呢!”
“武术,表演武术!”
秋姐许久不发威,个个想在最后的相聚时刻摸摸老虎屁股。
此刻响应的不但是她所在的三班队伍,还有整个初三,又引领起了初二队伍、初一队伍,一声比一声整齐响亮:“冷燕秋,来一个!”
老师席也跟着大呼小叫起来,应和着节奏拍着巴掌,个个笑容灿烂眼中有光。
主持人:“冷燕秋同学——”
冷燕秋站了起来,一脸严肃走上舞台,接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主持人的声音失了话筒便只有冷燕秋能听得清。
“要什么音乐?”
“随便!”
舞台上只剩一人,细细瘦瘦高高,穿着统一的夏季校服,蓝色白条裤子白色体恤,短发带点不羁,冷白皮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杏核眼幽邃如一汪深潭,薄唇,唇线清晰。
不见紧张任人打量,任少男少女们发出喟叹:“秋姐原来这样好看!”
好看的皮囊抬眉,眼神扫视一圈儿。
全场安静,个个目露期盼,等着看舞蹈,或者歌唱。
音乐声起,简单而富有变化的音符、铿锵的节奏,暗涌潮水般袭来。
观众席骚动起来,兴奋:“是《孤勇者》,秋姐要唱《孤勇者》!”
“都——是勇敢的,你的,不同,你犯的错都——不必隐藏——”
最擅长在音乐中讲故事的歌手都唱两句了,冷燕秋还没开口。
“秋姐不会唱?”
主持人已经在对调音师做手势降低音效……
一道声音如晴天霹雳骤然激发,并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滔滔不绝,《孤勇者》铿锵的节奏是声音的背景,同时点燃在场全体师生心中的战火,从低到高,从微弱到宏大,整个礼堂很快汇成一股汹涌奔腾的巨流。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你见过所有观众站立起来拍巴掌拍桌子齐声重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吗?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是的,冷燕秋没有唱歌没有跳舞,她只是随口带着大家温习了一遍整个初中必背的古诗词而已,还有几首是信手拈来超纲的,但也有很多声音能跟上节奏,教师队伍里有眼窝浅的已经潸然泪下。
这是一种别样形式的告别,每个人都可以释放最高的音量,声音劈了叉也没有关系;每首诗词里面有他们共同的记忆,那些笑过的哭过的睡过的课堂……
汹涌的高潮是在冷燕秋祭出大杀器《出师表》时渐低的,真不怨学生们跟不上,太长了太难背了初一初二学生还没见识到诸葛丞相的残酷呢。
就像人生的大浪淘沙一样,有的依然可以跟着铿锵的节奏继续,有的忽然跟忽然不跟,有的直接掉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
冷燕秋侧身面向教师队伍,弯腰,左手仍持话筒,右手摁上左胸,施礼。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整个初三年级学生像是忽然被摁下了重复按钮,一声声,一串串,一个个右手摁上左胸的弯腰施礼。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这是最好的再见,记住你最美的样子,最真实的情感。
大礼堂里人散了,音乐在孤独的循环:“他们说,要带着光,驯服每一头怪兽。他们说,要缝好你的伤,没有人爱小丑……战吗?战啊!以最孤高的梦,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据说,联欢会末尾推波助澜要冷燕秋站到舞台上的是由典帅,他专门换上了最体面的衣裳,白衬衫西裤打领带,还准备了九朵玫瑰花扎在满天星中的花束,倒不是成年人的求婚仪式,只是为了圆他的梦,他想在冷燕秋于舞台上万众瞩目之时,送花送情书,接受了固然美妙,不接受也在情理之中,算她曾经受过的侮辱报复回来了。
只是没想到,冷燕秋上台整了那么一出,全场跟着她背诵了足足一个小时,且无论师生全给整出内伤了,多少人哭得稀里哗啦,九朵玫瑰花都被泪水打蔫吧了。
因为时间被用去一个小时,各班回教室写留言的环节都给免了,直接进入照毕业相程序,全体同学换校服整齐划一……
哎,那么多同学拼命挤着要跟秋姐距离近拍照,然后各种照各种依依不舍,电三轮上载着一群拍拍拍照个没完的女同学,出校门了。
由典帅只能在心里暗唱:“你,破旧的玩偶,你的,面具,你的自我……”
遗憾永不能弥补,那就只能永遗憾。
丁桂花原本说好的开始送菜业务又搁浅了,都以为她是去医院照顾王嫂子母子,结果回家后还爆出个大雷,她从医院出来后就找中介看房子了。
“秋儿,喏,这是妈加的几个中介好友,各学校附近都有在售的楼房,不用等,拎包入住的也有。就看你决定去哪所学校读高中了。”
连去两天医院就舍得花大钱了,之前可是只敢想只敢说说却不付诸行动,丁桂花早想搬出村子了。
冷老太太听着这个话题连呼吸都觉得多余,她这辈子没出过方圆二十里地,越老越惧怕远离,更怕亲人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