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赫舍里玉成而言,长姐在世与长姐去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前者,自己即便只是个总角幼童,却也是走到哪儿都被人捧着的存在,而后者,却让她与赫舍里氏都陷入了一个困住他们的牢笼中。
仁孝皇后去世,对于赫舍里氏不单单是失去了宫里的一位皇后,更是失去了前朝与后宫的联系,也让赫舍里氏原本因为皇后诞育嫡子而兴奋的心冷了下来。
皇后产后去世,嫡子年幼,原本能为赫舍里氏与皇室沟通的桥梁没了,挡风避雨的靠山没了,只为了一个年幼不知能不能成活的嫡子。
赫舍里玉成年幼,分不清其中的差距,只知道自己的阿玛额娘乃至于平日里瞧着意气风发的叔伯婶母都唉声叹气的,连府里头的下人都不似从前了。
楚思在赫舍里玉成七岁因着一场风寒去世后便来了这个世界,如今也待了五年有余,接受过古代贵女的教育之后却很是清楚为何会这般。
其一是因着赫舍里氏如今在后宫之中并无嫔妃,所以赫舍里氏即便在宫中有人手,有暗中发展的人脉,但也不敢保证能时时知晓上意,其二便是因为皇后去世,宫中无人,若是旁的嫔妃说了赫舍里氏的坏话,一日两日皇上可能还会碍着仁孝皇后与皇子的面子不说什么,但天长日久那便是一根拔不出来的刺,无论于公于私,都不是赫舍里氏想见到的。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皇子年幼,即便是嫡子,但也从不曾传出什么风声要立太子,这让失去了皇后的赫舍里氏一族都很是惶恐。
没了最大的靠山皇后,皇子还如此年幼不知资质如何能否长成,赫舍里氏自然不如从前那般底气十足。
赫舍里玉成坐在梳妆台前,叹道:“莫要梳那些繁复的发型了,衣裳首饰也都挑些简单的,颜色素的。”
青莲低头应了一声,而后将手中的玛瑙簪子换做青玉簪,又指挥几个小丫头寻了几身颜色清浅的旗袍,等赫舍里玉成随手选过后,方才低声道:“先前格格叫青萍姐姐去打探的消息,青萍姐姐打探着了,格格可要现在听听?”
青萍是早先赫舍里夫人指来给赫舍里玉成做一等侍女的,年纪大了赫舍里玉成四五岁,又是从府里头主母身边出来的,能力也不错,还是家生子,所以楚思来了之后自然是格外信重。
赫舍里玉成接过一旁小丫头递来的茶盏,低头含了一口后又吐出,几次过后方才叹道:“叫她进来回话吧。”
不必青莲说话,自然就有机灵的小丫头出去叫人,毕竟赫舍里玉成是嫡女,再加上有金手指在,出手大方,底下伺候的丫头嬷嬷自然格外用心。
赫舍里玉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从首饰匣子里挑挑拣拣,最后将自己先前替换过的一对儿青玉耳坠挑了出来,对着铜镜边戴,边听青萍的话。
要说打探了什么,还真没打探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毕竟如今以赫舍里玉成的地位,还没到知道那些东西的时候,她只不过是叫青萍去打探一番那位二废二立的太子如今在宫中过的如何罢了。
青萍长得不算出众,但行事却很沉稳,这也是当初被赫舍里夫人看重的原因之一,拨开珠帘,青萍行了一礼,而后低声道:“如今七阿哥在宫里头一切都好,据说养在太皇太后身边,万岁爷时常去看望……”
要说打探到了什么旁人不知的消息倒真没有,但是却让赫舍里玉成对这位未来的太子殿下多了些了解,起码在旁人眼中,自己从那个半点都不知的娇小姐变成了一个知道关心家族最重要期盼的,懂事了的人。
听过了青萍的话,赫舍里玉成点点头,面上恰到好处的多了些感慨,“如今只要宫里头七阿哥安好,赫舍里氏就不用慌,反之……”
赫舍里玉成没把话说满,但身边伺候的却也都知道赫舍里玉成的意思,原本还高兴的心也都没了,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接话。
赫舍里玉成摇摇头,也没说话,只在梳妆整齐过后带着青萍出门去给自己的便宜额娘请安。
赫舍里夫人没了长女,虽然难过,但是过了一年多,如今那股子劲也过去了,如今提起仁孝皇后也只有惋惜,若是母子平安,赫舍里氏定然能再上一层,可如今仁孝皇后去世,那宫里的七阿哥便是一切想要夺得神器之人第一个想要铲除的存在。
一个不知能否长成,就算长成也不一定资质卓越的皇子,终归没有一个活着,地位稳固,深受皇帝信任的皇后能带来的利益大。
如今的赫舍里氏也是进不得退不得,只能暂时尴尬的停止不动,细细思索究竟如何才能破局。
赫舍里夫人膝下两子两女,长子长女三女都是赫舍里夫人所生,次子是噶布喇的一位侧福晋所生,但是产后大出血去世,便养在了赫舍里夫人膝下,与嫡子也没什么不同,跟赫舍里夫人感情也很是不错。
地位稳固,膝下两对子女,长女身为皇后,长子日后也能承爵,次子读书也还算争气,有个举人的名头,日后谋划一番在朝中有个官职,家里头帮衬帮衬,日后兄弟两个联手即便不能说当了一品大员深受信重,但也差不了什么。
但是一切的谋划都因着长女诞下皇子去世而不再有了,赫舍里一族原本光明的前途也蒙上了一层纱,叫人瞧不清日后的路。
赫舍里夫人疼爱自己的子女,尤其是养在身边的两个女儿,长女入宫,如今去世,对赫舍里玉成看的更紧,也更为溺爱。
“女儿给额娘问安。”赫舍里玉成含笑甩了甩帕子,瞧着亭亭玉立,规矩甚好,叫赫舍里夫人瞧了连忙爱怜道:“你啊,都跟你说了不用起的这么早,你年纪小,好好休息才是正经事,旁的都不用你管,额娘想你了自然会去看你。”
赫舍里玉成顺势坐在赫舍里夫人身边,亲昵道:“额娘这是什么话,如今家里的情况我也不是不知道,怎么能劳烦额娘如此劳累,女儿平日里也就是学学规矩,看看书,闲得很,能多过来给您请安心里头才安稳呢。”
赫舍里夫人叹了口气,看着年岁正好,再过上几年便能谈婚论嫁的女儿,低声道:“我听闻你叫人去打探宫里头的事儿了?”
赫舍里玉成低垂着眼,轻叹道:“如今宫里头阿哥还小,姐姐又……”
赫舍里玉成欲言又止,最后轻声说:“咱们家,也要早早考虑日后才是啊。”
赫舍里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聪慧,再加上女儿年岁越来越大,倒也不避着女儿,只要是能说的,能拿出来教导女儿的,都不落下。
在赫舍里夫人看来,正室不能以容貌为荣,最重要的除了家世,嫁妆,子嗣,而后便是能否得到夫君的信重,使对方知晓自己并不是什么见识短浅之人,也就是拥有共同语言,站在共同利益线上。
这一点赫舍里夫人一直都做的很好,也一直都如此教导两个女儿,所以先前知道女儿打探宫里的事也不曾阻拦,毕竟如今赫舍里氏如何,依照自己女儿的聪慧与敏锐,不会看不出来。
赫舍里夫人叹了口气,她如今也不过将近四十,却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自己的长女,不但不能陷入悲伤中,还要细细思索日后家族要如何前进,这的确十分耗费心力。
“家里头的事能与你说的,我从来不瞒你,你也能瞧得出来赫舍里氏如今的困境。”赫舍里夫人说罢,又仔细瞧了瞧自己的女儿,见其半分惊讶都没有,方才继续柔声道:“宫里头想养活孩子困难,先前我带着你入宫,你在一旁由宫女带着去偏殿玩耍,你姐姐却在同我哭诉宫中一个孩子也养不住,就连如今的五阿哥也是送出了宫才勉强立住的,不然你姐姐怕是要背上了毒妇的名声,再加上皇上执意亲征,底下那些白莲教的妖人与朱三太子的拥簇却不断闹事,江南的汉人也不稳,若非如此,你姐姐原本生承祜阿哥时其实是伤了身子的,也不必如此心急有孕,如今虽然生了七阿哥,但……”
太多让人不能确定的事了,拼命生下来的阿哥能否长大,资质如何,没了皇后这个润滑剂在一旁,皇帝能否一直宠信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能不能成为太子,成为下一位皇帝……
太多让人不能确定的点了,但要是让赫舍里氏放弃七阿哥,重新送人入宫或者沉寂下去,也没人甘心。
他们赫舍里氏出了一位辅臣,付出了那么多才出了一位皇后,皇后又拼了命才生下带有赫舍里血脉的嫡子,虽然心里也有不满之处,但要是说轻易放弃,赫舍里氏也狠不下这个心。
赫舍里夫人温声与赫舍里玉成说着:“如今族里头两个声音最大,一边是你三叔,以拥立七阿哥为主,毕竟七阿哥终归还是嫡长子,若是日后皇上立太子,七阿哥只要能平安长大,即便资质平庸些,但也天然有那些看重礼法的臣子支持。”
赫舍里玉成点点头,“的确,元后之子,即便日后皇上真的立了继后,七阿哥也天然就有一批支持者,嫡长,自然是有优势的。”
赫舍里夫人点点头,“这也是族里始终决定不下来的原因之一,一边支持七阿哥,另一边则是说要再送人入宫,能诞育阿哥最好,若是不能,多少也能看顾七阿哥一二,身为嫡长子,总归还是有优势的,最差日后也能做个郡王亲王,再加上在宫里经营的人脉即便沉寂一朝也无妨。”
赫舍里夫人自己是不想再送人入宫的,如今族里年岁合适,身份合适的女子不多,自己的女儿就是其中一位,也是最合适的一位,可是赫舍里夫人已经送了一个女儿入宫,知晓宫中苦楚,自然不愿再送一个女儿入宫。
赫舍里玉成自己是无所谓的,毕竟她的任务只是生个孩子,跟谁生都无所谓,入不入宫对她而言差别真心不大,毕竟太子被废赫舍里氏顶天就是沉寂点,落寞点,也只能仅此而已了,上三旗里头的家族都是多年联姻,打断骨头连着筋,就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动摇。
赫舍里玉成听了赫舍里夫人的话,轻笑道:“额娘,咱们头疼,焉知宫里头的贵人犯愁与否,再说了,如今前线战事颇多,即便是为了安抚咱们家,彰显恩宠,七阿哥日后也定然不可能一直只是位阿哥,就算真的要送人入宫,那又如何呢。”
赫舍里玉成戴着的耳坠自带清凉属性,虽然没有高阶衣物自带的技能,但却也能让赫舍里玉成比旁人更加敏锐几分,也算是金手指自带的小福利之一了。
赫舍里夫人叹道:“额娘是担心你也被送到宫里头,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旁人都说宫里头好,去宫里头做贵人,但是你姐姐即便贵为皇后,也有诸多不得已而为之之处,更遑论是你。”
赫舍里玉成轻轻拍了拍赫舍里夫人的手,低声道:“额娘,您瞧着吧,七阿哥一定会被封为太子的,汉人最是看重礼法,只要立了太子,那就是稳定了,他们也就安宁了,皇上不会不懂这些,就算皇上是局中人,一时看不清,也有太皇太后和诸多贤臣能将在一旁呢,咱们家,要尽早做决定,赫舍里一族才能安稳。”
赫舍里夫人半信半疑,但多年以来女儿聪慧这个印象却让她将这事转达给了噶布喇。
噶布喇身为索尼的长子,虽然谈不上有多能干,但也是守成之人,再加上府里头半数子女都出自赫舍里夫人膝下,又有多年感情在,三女儿聪慧也被噶布喇知晓,如今政治嗅觉敏感的噶布喇自然也反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