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省,辽阳。
日军第二师团,多门二郎的办公室内。
当门外的副官说出第四联队的电文内容后,土肥圆那张万年笑眯眯的脸上,罕见的出现惊色,虽然一闪即逝,却也被一直关注他的多门二郎捕捉到。
土肥圆似是并未发现自己的失态,扭头向多门二郎请求亲眼看电文。
这点小要求自然不会难为他。
很快,土肥圆缓缓放下电报抄稿,低头沉思不语。
倒是坐在土肥圆对面的多门二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同时拍打着膝盖,好似看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般:
“原来我们之前都小看了大岛君,不愧是贵族出身,这么快就让他找出了破解的方法。看来,以前大岛君的种种,不过是贵族的伪装罢了。”
土肥圆智慧高深,自是明白多门二郎的意思:
大岛陆太郎这是发觉事态不妙,恐怕自己成为整件事的背锅侠,使出这个方法摆脱不利局面。
可是,大岛陆太郎如此行为,不仅让土肥圆和长谷部照俉妄作了恶人,得罪了多门二郎,未来还要面对关东军总部的责难。
这一手,竟然令两个陆军少将,被一名陆军大佐逼到了墙角。
可惜,此次“独走”事件的策划者是土肥圆,是日本陆军今后十几年间最强的特工王,岂能会如此轻易被人“将死”。
土肥圆将电报抄稿扔在茶几上,轻声笑道:
“既然大岛大佐已经作出解释,此前困扰中将阁下的阴云自然散去。我一向相信,长谷部将军和大岛大佐都是忠于天皇,忠于帝国的优秀军人,绝不会作出违逆军命之事!”
多门二郎稍一愣神,而后摇头苦笑,这个土肥圆,这张脸皮还真是比海军的战列舰装甲都厚,刚刚还在自己面前大谈帝国在满洲利益扩张,谈论大岛陆太郎“独走”行动的重要性,转眼间就将这些话都抛到脑后。
或许,只有如此的应变能力和厚脸皮,才是成为一名顶级特务的必须条件吧。
想到此处,多门二郎心中哂然一笑,却不想再多与这个奸猾的老家伙多打交道,毕竟他是野战师团的军事主官,地位上有着天然优势。
幸好,土肥圆估计也能猜到此时多门二郎的心思,加上他刚刚遭到挫折,需要赶快去安抚遭遇背刺的长谷部照俉,也就适时提出告辞。
当汽车开出第二师团总部,土肥圆脸上笑容瞬间变成阴森且带着些狰狞:
该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岛陆太郎那个家伙,纵然是一名子爵,其实资质只是平常,哪来的急智和胆子,竟敢背叛上司?还有,长谷部照俉在干什么?怎么会连一名手下都控制不住?
他必须赶快去见长谷部照俉,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多年情报工作的习惯,土肥圆习惯了掌控一切,此时没有任何信息在手的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吉省,哈尔滨特别市。
马明远一身长袍打扮,用礼帽掩盖了相貌,提着一个很大硬壳行李箱,悄然来到东省警务厅附近。
找到一家有公用电话的铺子,马明远挂出一通电话后,到附近报摊上买了份报纸,借着报纸的掩护观察周围动静。
之所以如此打扮,其实是马明远不希望,有人注意到他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哈尔滨。
为了这个目的,马明远离开第四联队时,甚至没有乘坐火车头,而是请大岛陆太郎打发走方子谦后,自己在石头城车站外高价雇了一辆马车,扮作现在的样子,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才悄悄返回哈尔滨。
很快的,一个穿着警服的身影走近报摊,见到用报纸遮挡住小半身子的马明远,很是狐疑,低声试探着道:
“那个,明远?”
见到放下报纸后的庐山真面目,方子谦强忍惊喜,一把抓住对方手臂,低声道:
“明远,真是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搞什么鬼,神神秘秘的!”
马明远并未回答他,而是轻声道:
“方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想见舅父,方便帮着安排一下么?”
见此情景,方子谦明白这是有重要情况,痛快的点点头道:
“你去警务厅后门等我,二十分钟后,我来接你。”
方子谦伺候省警务处座多年,惯是会察言观色,一看到马明远这身打扮,还有突然提出不合常理的请求,就明白对方不想被人发现行踪,自是要提前进行一番安排。
半小时后,在东省警务厅一间非常僻静的办公室内,马明远见到了自家亲娘舅。
一见到马明远,汪芝右先是一喜,继而板起脸来,怒容满面道:
“小兔崽子,谁给你的胆子,敢一个人去见日本人!还说什么拦住日本军队,你当那些小鬼子都是属狗的,说去牵就能牵住!”
汪芝右的话虽难听,但话语中浓浓的关心之意却无法掩饰,马明远心中一暖,露出惯常的嬉皮笑料表情,上前一通插科打诨,气的汪芝右直瞪眼,却一贯拿这个外甥没辙,只好气呼呼的坐到一边生闷气。
见到汪芝右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马明远这才将行李箱拎过来,笑嘻嘻摆在舅父面前:
“老舅,这是一点土特产,算外甥孝敬你的。”
汪芝右的气还没消,哪里肯给他好脸色,于是气哼哼道:
“就你?还知道给老子准备土特产?别是从大岛陆太郎那顺来的日本罐头吧。那玩意我吃得多了,可别糊弄我。”
马明远在旁边就是笑,也不吭声,甚至都不去开箱子,只是示意汪芝右自己去打开。
这个举动又把汪芝右气的够呛,可惜,他一贯拿这外甥没什么办法,只好亲自动手,将箱子掀开。
就在箱子掀开的一刻,一片花花绿绿映入汪芝右眼帘。
警务处座大人瞪大眼,呆呆的看了好几分钟,突然,大力地将箱子合上,身子犹自轻轻哆嗦。缓了好一阵子,这才慢慢扭头,看向他那位“好”外甥,嘴巴张了半天,方吐出一句话来:
“这,这钱,哪来的?”
马明远耸耸肩,状似无辜的道:
“银行取出来的喽……”
汪芝右突然打断他的话:
“正金银行?”
见到马明远不以为意的点头,汪芝右一下软倒在沙发上,两眼发直,呆呆望着屋顶:
麻蛋,还抓什么杀人凶手,什么狗屁不可能是中国胡子干的。敢情,这杀人越货的凶手,就在自己家!
汪芝右如此失态,倒不是说他没见过巨款,但他平时都是在单据上签字,顶破天是签支票。
可是,当有人一次性把几十万美元摆到自己面前,别说是汪处座了,估计就算是身在北平的副总司令也会发愣。
几十万美元啊!
在这个时代,这不是巨款那么简单,简直就是一座金山了!
汪处座愣了半晌,才用颤抖着的手指着自己的“好”外甥,声音极其不自然地道:
“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明远很轻松的走到箱子旁,拍拍里面成捆的美元,笑容满面的道:
“外甥这么多年,吃喝住用,没少了使费舅父的。现在外甥挣钱了,当然要分舅父一半……”
汪芝右脸色铁青,低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胡扯:
“TMD说实话,甭和老子扯闲篇!”
“呃——”
马明远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掏出在斋藤商行保险柜里发现的文件,递给汪芝右,这才正色道:
“舅父,这次日本人的胡作非为你也看到了,再瞧瞧我发现的这份日本特务机关的文件,命令搜集战争物资,日本人这是对东北虎视眈眈,眼看着就要动手了。
所以,这笔钱有两个用处,第一,我想把舅母和诗雅送走,至少送到关内去,暂时躲开东北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两个女人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肯定少不了,这些钱就是为舅母和诗雅准备的。
第二个,日本人如此大的动作,外甥我到底是东北人,既然发现了,就不能坐视,所以,我想从舅父手里买个官,把我从五常调出来,放到长春或者哈尔滨,让我和日本人真刀真枪的干一下,看看能不能螳臂当车一次,阻止日本人的野心!”
汪芝右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外甥似的,定定的看着马明远,半晌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