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省,洮南。
“田原君,你为什么会如此劝诫。莫非,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通常情况下,野口三吾的措辞还是斯斯文文的,他是外交官,不是军人,自认是一名文化人,文化人的体面还是要得。
可是,斯文不代表无脑,斯文的话语中,那个潜台词一样会让人惊惧。尤其是关于下级欺瞒上司这种指控。
听到野口三吾的话,田原信太努力将身子放得更低,以掩饰自己眼中的惶恐,恭敬的道:
“实在抱歉,阁下,属下只是太过心急,一时失去了正确的判断,给阁下添麻烦了!”
对秘书的解释,野口三吾并不是很满意,但他觉得,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对待手下不必那么刻薄,于是挥挥手将田原打发下去。
出了办公室,田原信太用手去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刚刚他险些犯错,幸好野口三吾没有深究,才令他得以轻松过关。
可是,如果这件事在野口三吾心中埋下钉子,甚至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可就坏事了。一旦自己失去了领事的信任,未来前途都是小事,在那些朋友心中的重要性可就下降了……
走着走着,田原信太的步伐越来越缓慢,最终停在走廊,低头思索着补救的办法。
“哈哈,加藤,好精美的佛经,从哪里得到的?”
忽然,一间办公室内的对话,吸引了田原信太的注意。
“啊,嗨,武藤前辈,这是一本支那宋朝的佛经刊本,我也是偶然在逛当铺时遇到的!”
“当铺?加藤,你不会拮据到,要靠卖东西过日子了吧?”
“嗨,当然不是的,武藤前辈。其实,支那的当铺中有很多好东西,只要用心去寻找,往往会有惊喜的。”
“哈哈,竟然是这样,那你这本佛经,是在哪家当铺买到的?”
“就在东大街上的利通号。”
利通号,东大街,佛经!
田原信太感觉分外惊喜,野口三吾最是喜好文化,尤其对古籍、字画分外热衷,若是能买到一本古籍送给野口,想来领事大人一定会对他再无芥蒂。
想到此处,田原信太顿觉心情舒畅,脚步也轻快起来,大步向领事馆外走去。
日本领事馆外,田原信太与一名穿着长衫的中国人擦身而过。
那中国人见田原信太穿着洋气,举止不一般,迟疑了下,反身追过来:
“先生,先生,请问,您是日本人吧。”
田原信太此时心情很好,忽然被人拉住,也耐住性子,停下来打量这个失礼的支那人。
中国人就是李德保,正如马明远所料,好容易从孙旺手下脱身,这家伙知道怕是事情闹得不小,屯垦公署第三团估计回不去了。
李德保至今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会引来炮手追杀。可现在保命要紧,他顾不得那么多,只想找个大靠山。
在东北地界,什么靠山最硬,什么大腿最粗?还用问么,当然是日本人。
李德保都不用迟疑,立马想去投靠日本人,正如他之前和日本浪人所说的,那个什么“大尉”的家伙,就是现成的投名状,只要告诉了日本人,不愁日本人不重视,他的小命也就保住了。
唯一麻烦的是,李德保不过是奉军一个小小的连司务,根本没什么见识,想投靠日本人都找不到门路。也是他一路打听,才知道洮南城里,不仅火车站是日本人把持,甚至还开着一家日本人的什么领事馆,
按照李德保的想法,火车站人多眼杂的,保不定就有炮手在那守着,不如来这个什么日本人的领事馆碰碰运气。
现在唯一麻烦的,是日本人的领事馆朝哪边开门,李德保都不清楚,只好在街头胡乱拉人打听。
见田原信太并不答话,只是高傲的昂起头,用眼白看着自己,李德保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道:
“先生,先生,我知道一个大秘密,关于日本人的,那个,不知道……”
因为之前的一番打斗,此时的李德保衣着邋遢、头发散乱,脸上还有青紫痕迹,怎么看都好像街头二流子。田原信太打量一番,在心中得出结论,傲然的哼了一声:
“有什么秘密,可以告诉我!”
你?
李德保可是指望用中村的死来保命,这是他唯一的底牌,怎么可能轻易告诉一个大街上随便拉住的人。万一这人不地道,知道了秘密后,扭头自己去日本大官那请赏,他的小命可咋办?
看着李德保迟疑的样子,田原信太更是确定,这就是一个支那骗子,什么大秘密,根本就是想从他手里骗钱花。
“不说?哼哼!”
田原信太没二话,立刻转身走人。
李德保始终没能下定决心开口,看着田原信太走远,他只得叹口气,继续向着日本领事馆而去。
日本领事馆门口,是有日本关东军站岗,背着雪亮的三八枪,警惕的盯着每一个走过的中国人。
加之今天洮南城内的异动,田原信太虽然不能让野口三吾躲避,也通知了守备小队,在门口加双岗,还架起轻机枪,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李德保刚刚靠近日本领事馆门口,站岗的日本兵就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他,端着三八枪,雪亮的刺刀遥遥指着李德保,用日语大声叱喝:
“什么人,滚!”
虽说听不懂日语,可看到这架势,李德保哪还有胆子继续凑上去,只得远远躲开,却又不甘心,只好在街上转圈子乱晃。
就在这时,路边茶棚里坐着的一个家伙,放下茶碗,小跑着凑到李德保身边,舔着脸笑道:
“嘿,兄弟,干啥呢,想进东洋房子?”
李德保警惕的看着这家伙,发觉这人年纪不小了,得有三十大多四十岁上下,相貌虽不猥琐,却透着刻意讨好的笑容。有心想赶走这人,可他此时真是无计可施,反复打量半天,感觉这人似乎并不危险,才指着日本领事馆,试探道:
“东洋房子?你指那?”
这中年人不住点头:
“对对,东洋人的什么馆,哎,太啰嗦,记不住,咱洮南人都管那叫东洋房子。咋,大兄弟,想进去?找人还是办事?”
李德保不耐烦道:
“你打听这干嘛,咋的,我进不去,你还能进去咋地?”
中年人尴尬一笑:
“嘿,大兄弟,你太高看我老曹了,我老曹可进不去。不过,我老曹进不去,不代表没人能进去啊。告诉你,我老曹的东家就能进去,不单能进去,还能领人进去!”
李德保本是非常失望,就想转身走开,谁知柳暗花明,竟然还有人能带人进入日本领事馆,真是让他大喜过望。
但李德保此时也是受惊的小兔子般,惊喜过后,就是一阵警惕,冷笑起来:
“是不是要你带我去见什么东家,就要掏钱,如果带我进去,还要掏钱?呸,当老子是肥羊么,滚!”
谁知,那中年汉子也是一阵冷笑,扭头就返回茶水摊,边走边道:
“看来大兄弟还不着急,今儿个黑狗子满大街抓人,看来也不是冲大兄弟的。算了,全当老子白操心。”
李德保一听大吃一惊,急忙拉住中年人:
“什么黑狗子满街抓人,抓的谁?”
中年人一翻白眼,抖开李德保,坐回茶水摊,端起茶碗灌了一口:
“这我哪知道,反正黑狗子在街上乱窜,不是要抓人,还能是干嘛。行了行了,大兄弟你不着急,就在这等着,保不准啥时候就能混进东洋房子。”
李德保这一路走来,都是躲躲闪闪的,防的都是不知藏在哪里的炮手。怎么都没想到,洮南的警员竟然已经上街抓人,难不成是在抓自己?
想到此节,李德保也是慌了,急忙抓住中年汉子的手,哀求道:
“老哥,是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求老哥帮忙!”
那中年汉子不屑的甩开李德保,手上却是拇指与食指、中指不住摩擦,那意思太明显了。
李德保一看这手势,迟疑了一会,才从怀里掏出一卷奉票来。
哪知,中年汉子随手将奉票摔在地上,冷笑道:
“开屁股纸也想救命,滚!”
看中年汉子这架势,李德保反而信了几分,虽然肉疼,在身上抠了半天,最终掏出一枚大洋,讨好得塞进中年汉子手里。
中年汉子对着大洋吹口气,放在耳边听了半天,确定是真货,这才熟练的收起来,起身向外走去:
“跟上!”
李德保迟疑着起身:
“去,去哪?”
中年汉子轻蔑得瞥了眼李德保,又继续向外走:
“去见能救你的人,想活命的就跟上。”
“那,那啥,能在这见见么?”
“俺东家也是有牌面的,你想啥呢!”
听这话,李德保心中怀疑再去几分,连忙快步跟上去。
洮南东大街,田原信太慢慢踱步,不是他想逛街,只是要寻找那家叫做利通号的铺子。
很快,他就找到了今天的目标,望着古朴甚至有些斑驳的牌匾,田原信太点点头:
“利通号,不错,这才像个当铺的样子。”
走进利通号,迎面是高高的柜台,高到田原信太连踮脚都无法看到柜台里的情形。虽然知道这是支那当铺的规矩,田原信太也是感觉极差。
柜台里的朝奉,低头俯视来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日本人,慌忙起身迎接。听说这位日本客人是来买东西的,朝奉不敢怠慢,不敢吩咐伙计,亲自走出柜台,将田原信太迎入后面的房间。
房间内是几个博古架,上面琳琅满目的摆放着各种器物,从瓷器花瓶到各种古籍应有尽有。
田原信太背着手,逐一打量这些好东西,朝奉弓着身陪在一边,田原信太看到什么,他立马为田原信太讲解东西的来源。
很快,田原信太看中了一卷古籍,宋代的孤本,非常珍贵,价格也是不菲,但他不在乎,只要能讨上司野口三吾开心,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就在田原信太确定了东西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博古架另一边传过来:
“先生,这可是好东西,小店新近收来的,正宗东洋造,精工牌的三道梁手表。最关键的,这块三道梁不是市面的大路货,这可是特制的玩意。不是小的吹嘘,满洮南城找找,都不会有第二块了!”
田原信太心中一惊,三道梁手表常见,至于精工牌,是日本国内的着名品牌。在支那能找到精工牌三道梁不稀奇,稀奇的是,特制款!据他所知,精工牌工厂,只为军方生产过特制款三道梁,每一块都应该是戴在大日本帝国军官手上,怎么会出现洮南县城一家当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