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出生的时候,太祖已经登基了,因而对太祖起家的往事,皇上的体会并不深刻。
所以乔贵从故纸堆里翻出榷茶这个主意,把那暴富十五倍的银子跟皇上一盘算,皇上一听,当场就答应了。
至于旁的可能的牵扯,皇上根本不耐烦去多想一想,多算一算。
现下苏凤仪谈到当年太祖贩私茶之事,胡闹如皇上也冷静下来,甚至在这暑热的夏日,后背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为了银子,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但有一件事儿,他不可能不在意,那就是他的皇位,他的权柄保障,他的立身之本。
打蛇要打七寸,皇位就是皇上的七寸,没有之一。
皇上当场就对着乔贵摔了杯子,叱骂道:
“蠢货,差点误了朕的大事!”
乔贵伺候皇上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被皇上当着外人的面,这么不给脸面,劈头盖脸砸骂。
那杯子砸到石板上,砸到乔贵的脚下,顿时四分五裂,碎得彻底。
乔贵明白,皇上就是这样一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如小孩心性一般的人。
皇上火气上来了,这个时候,什么辩解之语,什么往日的情份都是没有用的。
为自己辩解会让皇上觉得自己是在狡辩,提往日的情份会让皇上觉得自己是恃宠而骄。
只有顺着他,哄着他,让他出了气,消了气才行。
于是乔贵也顾不得脚下那一堆碎瓷片,直挺挺就往下跪,不知道多少碎瓷片插进了乔贵的腿,疼得他咬着牙硬生生受了。
乔贵脑门砸在石板上砰砰响,跪地哭求道: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上本已气极了,但乔贵一抬头,那碎瓷片渣子都扎进他额头上了,见了乔贵一脑门的血,皇上的气就下来不少。
他一甩袖子,就往外走:
“既你伤着,回去歇着吧,这段时日,御前就不用伺候了。”
凉亭外的崔公公,听了皇上这话,内心狂喜!
乔公公这是被夺了御前的差事?!
嘿,真是老天有眼,乔贵你这个孙子,你也有今天。
你下来了,那可就轮到你崔爷爷上去了!
崔公公欣喜若狂地,紧跟着皇上而去。
苏凤仪听了皇上的话,心里却是一沉,皇上心里,果然还是舍不得乔贵的。
否则怎么会什么责罚都没有,只是让他歇着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皇上心里有乔贵,哪怕乔公公一时失势了,那他也倒不了。
过不了几日,只要皇上气消了,必定还会用乔贵。
要想乔贵倒台,必须先让他在皇上心中失去分量。
先让他从一个忠心又有用的奴才,变成忠心但无用的奴才。
再从忠心但无用的奴才,变成不忠且有害的奴才。
而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是苏凤仪不动手,乔贵自己,也会倒了。
苏凤仪追着皇上而去,临走前,给薛钰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薛钰秒懂了殿下的暗示,旁人的眼中都只有皇上,都追着皇上而去,而他却偏不,他要反其道而行之,他的眼里,只能有厂公。
既已认贼作父,那便要把贼当成亲爹来侍奉。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如何忠于厂公,便是皇上,在他薛钰的眼中,也没有厂公重要。
殿下说过,要想取代乔贵,必须先成为乔贵。
所以乔贵是怎么对皇上,怎么得了皇上的信重,薛钰就要怎么对厂公,才能得了乔贵的信重。
薛钰朝乔贵扑过去,扶起乔贵,一边拿手帕给他按住额头上的血,一边哭道:
“干爹,干爹,您怎么样了?您疼不疼?”
皇上已经走远了,乔贵才敢从地上爬起来,他看了看远处乌泱泱一堆跟着皇上而去的太监们,又看了看眼前唯一的薛钰,扶着薛钰的手,站了起来。
乔贵脸上再无半点刚刚哭求的软弱和凄惨,他眼神凶狠地盯着那群抛弃他而去的太监,对薛钰说道:
“你怎么不跟着皇上走?”
薛钰一边给乔贵清理脸上的碎瓷片,一边脸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哭道:
“干爹在这里,我自然跟着干爹,干爹,你还疼不疼?我去给你找个太医,好不好?”
乔贵腿疼得走不得路,扶着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薛钰半跪在他身边,又拿手帕给他清理腿上的碎渣子。
真是个老实的乖孩子啊,乔贵在心里叹道。
都说患难见真情,平日里,人人都将他捧到天上去,恨不得把心肝剖出来给他看一看。
如今他一朝失势,人走茶还未凉,这帮见风使舵的势利眼们,就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
乔贵摸了摸薛钰的头:
“好孩子,别哭了,干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别怕,要想斗倒我,那帮兔崽子还早着呢,随他们蹦跶,你看他们能蹦跶几天!
走,你扶着干爹,咱们先回去。”
……
皇上进了乾清宫的寝殿,把自己关进了乾清宫,崔公公忙追进去,上赶着要去伺候表忠心,然后被皇上一脚给踢了出来。
这下再也没有人敢进去,一群太监在外面,面面相觑,惶惶不安,如临大敌,没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办。
以往皇上动怒,都是乔公公想着法子,哄了皇上开心,。
如今皇上动怒的来源居然是乔公公,众人就失去了主心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苏凤仪到了门口,说道:
“我看乔贵不过是好心办坏事,他又不懂这个,皇上非让他办,不是难为他嘛。
下次皇上换个懂的人办就是了。”
屋内不断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听那一阵阵的脆响,也不知是哪年的古董遭了灾殃。
门外的太监们,以崔公公打头,跪了一地,皇上摔一件东西,崔公公就抖一下,抖得如筛糠一般,别说去劝一劝了,那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苏凤仪听里面声音渐小,知道皇上气得差不多了,又道:
“北虏的生意皇上要做么?不做,我就自己做了。
皇上别嫌北虏生意小,你看看咱四叔就知道,四叔偷偷摸摸做点北虏的私茶小生意,每年的进项何止百万两。
咱们正大光明用官府的名义做,那不比四叔赚得多得多,算了,皇上既然没兴趣,那我走啦。”
刚刚还紧闭的寝殿大门一下子打开了,皇上满脸震惊:
“你说四叔每年赚多少?多少?一百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