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和朝臣的这场对峙,因罗大人之死成了导火索,又因皇上将跪谏大臣和罗氏遗孀关进了锦衣卫诏狱而火上浇油,愈演愈烈。
眼看此事就要变成一个惊天巨雷,将大穆朝的朝堂炸得粉碎,一个苏凤仪意想不到的人,登了长公主府的门。
或者准确地说,是被人推着,进了长公主府的门。
苏凤仪看着被清风道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杨阁老,当场眼泪就下来了:
“杨阁老!”
虽有清风道长妙手回春,但杨阁老年纪摆在那里,都八十有六了,又中风卧床多年,现在能坐起来也没几日,所以杨阁老整个身体看起来非常羸弱,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一般。
但杨阁老看人的眼神,和他当年陪着太祖打天下的时候的眼神,一般无二,还是那般睿智,好似能洞穿人心,好似无论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杨阁老见苏凤仪哭了,自己反而笑道:
“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居然也会哭,看来真是长大了。”
苏凤仪破涕而笑:
“杨阁老!”
清风道长笑着对杨阁老道:
“长公主为你喜极而泣,你就心里偷着乐吧。”
三人笑着进了苏凤仪的书房,就好像在三人之间,从未隔着多年未见一般。
霜叶把茶送了上来,又关门出去后,杨阁老没有多寒暄,说道:
“恕老臣精力不济,就长话短说了,老臣有几句话,想请教殿下。”
苏凤仪知道杨阁老此次上门是为何事,若是旁人她自可敷衍推诿,将自己摘得干净,毕竟此事她最多算是冷眼旁观,并未亲自下场。
无论谁来,她都可堂堂正正底气十足地说,此事和她毫无关系。
但这个无论谁,不包括杨阁老,在杨阁老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苏凤仪没有这样的底气。
杨阁老既问,苏凤仪便道:
“阁老面前,何敢谈请教二字,阁老若有想问的,无论是何事,凤仪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阁老问得很简洁,也很直接,接连三问,不问细枝末节,只问关键要害之处。
杨阁老一问:
“殿下,庆阳王可是皇上所杀?”
苏凤仪答道:
“虽无实证,但凤仪以为,非也。”
杨阁老再问:
“罗大人可是皇上所杀?”
苏凤仪再答:
“廖院判已查明,罗大人进宫跪谏前已染了病症,且有中毒迹象,禁军行刑,只是罗大人之死的诱因,而非主因。”
杨阁老三问:
“古语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么敢问殿下,天子含冤又当如何呢?”
杨阁老的第三问,苏凤仪没有答。
而杨阁老问完,似乎也没有一定要苏凤仪回答的意思,问完后就和清风道长拱手告退。
清风道长推着杨阁老回杨府的路上,不由抱怨:
“你就是这个臭毛病,什么事都要讲个光明磊落,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完美无瑕,她才多少点大,你非要这般苛责她。”
杨阁老确实精力不济,已是三月的天,还穿着厚厚的冬衣,咳着说道:
“明君哪里是这么好当的,是她我才多嘴说几句,旁人我又何必费这个心力。当年太祖被困牛角山,裴氏让太祖停妻再娶,苏裴两家共结秦晋之好。
太祖问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不能先答应,事后再反悔。我告诉太祖,以欺瞒得天下者,必被欺瞒之。当年对太祖如此,如今对她自然也如此。”
清风道长听杨阁老提到太祖,不禁想起一个流言,忍不住就想找当事人当面吃个瓜,于是问他:
“太祖当年,真问过你,以前有没有女人当皇帝的先例么?”
杨阁老的第三问,苏凤仪答不上来,清风道长想吃瓜,也没能当场吃上。
直到快到杨府了,杨阁老才突然叹道:
“杨某自认谋略过人,无人能及,但到了如今杨某才知道,太祖的见识超凡和决断深远,确实远甚杨某,无人能及。”
……
杨阁老和清风道长走后,苏凤仪一个人,在书房默默地坐了很久很久。
被娘亲唤醒的这一年,一路行来,虽身边一直有人来来去去,但很多时候,苏凤仪都觉得自己是在独行。
对旁人,很多时候,她承担的都是教导的角色,教别人该如何做,引导旁人走到高处去。
旁人要去的高处花团锦簇,而她要去的高处空无一人。
高处不胜寒,走得越高,身边人依附她的人越多,她却越是觉得有孤家寡人之感。
因为她无人教导,也没有人告诉她,这条注定孤家寡人的路,到底要怎么走,才是正确的,稳当的。
她摸索着向前,想要找到这条正确的路。
现在,杨阁老告诉了她,她走到了一条岔路口,而这个岔路口,她应该要回头。
苏凤仪一个人在书房想了很久很久,无论怎么想,无论找什么样的借口,杨阁老说的话都是对的。
她可以往那条路走,但不该用皇上未曾做过的事来达成目的,否则她与平凉王这个乱臣贼子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初处理乔贵时,她还能记得跟谢玄嘱咐,不是乔贵做的事,不可以安在他的身上,怎么到了自己,就被愤怒,失望和野心蒙住了眼睛,忘掉了这条准则呢?
杨阁老的话,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内心,想要争皇位,这是她想要的,但不该用这种方式。
第二日,苏凤仪进宫了,她找到皇上,说道:
“皇上,开一次早朝吧,我有法子,局面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