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佑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略带严肃的询问:“这大榕树少说几千年了,蕴养了半个篱落森林,就不曾生灵吗?”
池佑回头,如实说道:“不知,自我有记忆来,就未曾见过此树树灵。”
“那就奇怪了,按理来说,树下能形成一个个独立的生存圈,此树早该生灵,且树灵必能护佑整个篱落森林。”许承恩紧紧地盯着池佑的表情,目光极具穿透性,“不知池佑兄,可知是怎么回事吗?”
闻言,池佑淡淡一笑,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吧。”
“此话怎讲?”
“我本命就是一株榕树,于一个暴雨天毁于雷击。我本应是随着树消魂散,可灵将息时,被大榕树吸了进去。大榕树滋养了我数十年,我再次成功化形。”池佑解释道:“我想大约是因为我吸收了它部分灵力,才导致它树灵无法正常显现吧。”
“那倒是池佑兄的机缘了。不知这是何时的事情?”
“大约两百年前。”
“如此,池佑兄也当得起一方守护了?”
池佑沉默了一瞬,瞳孔透出几分幽暗,“篱落森林有山鬼。”
山鬼算是一方守护,半仙半妖,亦正亦邪,靠汲取信仰而活。
山鬼生于世间生灵的杂念,凝聚的念想不同造就了山鬼的脾性不同。所以,有的山鬼以庇佑换取所在地域生灵的朝拜,有的山鬼以制造磨难来骗取生灵的拜服。
他们的栖息毫无依据,强行摧毁一方守护灵,占地为王也是极有可能的。这是山鬼本身的生存规律,故而,封界使者或许会惩戒他们,但很少去毁灭他们。毕竟,山鬼源自生灵杂念,杂念不消,他们随时会复活。
“说实话,大榕树不会因为救助池佑兄而耗损严重无法生灵,必是有其他原因。”许承恩见池佑不打算回应,继续问道:“你可知这山鬼是何来历?”
“不知,他存在的时间较之篱落森林现存的生灵寿命都久远。”
“这样啊。”许承恩抱拳施礼,“不打扰池佑兄休息了,在下告辞。”
“许兄慢走,恕不远送。”
池佑脸上昔日的温和随着许承恩远离转为了深深的忧虑。他没有撒谎,许承恩所问,他所答皆属实。只是,他心底有一个猜测,尚不能证实罢了。
他望向远处山鬼所居,心中隐隐揣测:十年一约,怕是此次要生变了。
隔天,小点儿出现了,可看着脸色不太好。
许承恩察觉她不对劲,迎着她上前,“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小点儿整个人蔫蔫的,勉强勾起唇角,“没有不舒服,兴许是昨夜没睡好。”
听出了她的敷衍,他抬手揉开她僵硬的笑颜,“在我跟前,不用伪装,不想笑就别笑,想哭就哭,发脾气也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小点儿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压下泪意,声音软糯地应着:“知道了。”
“小点儿!”
“嗯?”
“你这名字叫起来着实拗口,要不我重新给你起个名字吧?”
他并不是真的想给她换名字,只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心情有所好转。结果就真的听到她一本正经的回应。
“这是阿娘给我起的名字,就因为我个头小。”小点儿回忆着说:“我原本应该是有名字的,只是我不记得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会不记得了?”之前,她说不记得自己年纪的时候,他就想问了,结果被她岔开话题就忘记了。
“就是大约一个多月前吧,我同那天与你相遇时一样,躺在高处晒太阳。那日同样起了大风,我同样被晃得掉了下来,不同的是,那天没人接住我。”说着,小点儿声音变得沙哑,“我摔到了头,是阿娘发现了我,将我带回了家。醒来后,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闻言,他如遭重击,幡然醒悟。
原以为她失去的只是轮回前的记忆,这一世是因为自己太早找到了她,她前几世的记忆还没有觉醒才会对自己没有丝毫熟悉感。可如今看来……
怪不得,许承恩心中愤愤,这天道明着无法干预,就暗中使坏制造意外。
忽是想到了什么,问:“小点儿,造成你意外摔伤失忆的那棵树不会就是大榕树吧?”
“是啊,所以我才说那树没有树灵的。”
“这么说来,你本不是这里的居民?”
“应该不是吧。我记不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这里的居民此前也从未见过我。阿娘救我回家后,见我什么都想不起,才收留了我。”说完,她使劲敲了敲发胀的脑袋,试图想起些什么。
许承恩不想刻意刺激她去回忆,故而岔开话题:“如此,你便随我姓吧?”
“随你姓?许?许小点儿吗?”小点儿默念了几遍,皱眉,“呃,好难听。”
许承恩:……的确难听!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他装作深思熟虑后的样子,说:“不如,将我名字里的‘承’字去掉,你就叫许恩。”
小点儿没有应声,只是痴痴地望着他,带着探究想将他看穿。而后神色复杂地低下头,涩声询问:“你是喜欢我吗?”
他浑身一僵,某处紧绷的弦铮铮欲断,耗尽心力维持的平静被她简单的一句问询引来浊浪排空。
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从她的眼里看不到喜悦与期待,反而有微弱的伤感闪烁。
他小心翼翼地反问:“你为何会这样问?”
“以你之姓冠我之名,我不傻,世间女子,唯有所嫁之人才会有这样的要求。”小点儿眼神灼灼地看向他,“你若不是喜欢我,为何想娶我?为何想要我随你姓?”
他被问住了,思维出现片刻停滞。
多年来,他只为寻她,寻她只因想见她,只想保护她不受伤害。可见了之后呢?如何保护?他想的是极尽全力,却从未想过具体如何。
娶她为妻吗?这对他来说,一直都是奢望。不过,现下她忘了一切,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大胆奢求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