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雪中送炭
顾亿刚将锅端起，斜方向就伸来一只手，一把夺过。
看着整张脸都埋在锅中的牵牛，顾亿叹气：“从日出吃到日落，你这是饿了多久啊？”
老话咋说？山外有山，桶外有桶，当真不错。
那日，她与商南容在河边拉扯之际，被异响惊动，待她提剑走了过去，发现蹲在草丛中一脸通红、眼神躲闪的牵牛。
牵牛不说话，只呼呼啦啦。
直到一锅饭再次见底，方才将锅递给顾亿，沉声道：“还要。”
要个锤子！
“不行，极饿不食饱，再吃你肚皮要撑破。”顾亿看着他头顶，“说说吧，你不是在鲤陵山与柳老板一起？怎么到这儿了？还有你的耳朵呢？”
牵牛擦了下嘴，低头垂眼，瓮声瓮气道：“主人死了。”
顾亿瞬间变脸：“柳老板？”
牵牛沉默不语，身上散发悲伤情绪。
顾亿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四周一时陷入沉寂，无人说话，良久之后，顾亿问道：“那……你后面什么打算？要回蛮荒界吗？有什么我能帮上的？”
牵牛没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小木片，递了过来：“这是主人让我交给你的。”
“是什么？”
顾亿接过木片，上下翻看。平平无奇，就是普通木头，细看还有虫蛀的眼儿。
虫？！
就在此时，一只胖乎乎，白花花的圆滚小虫从洞中钻出，伸长脑袋嗅了嗅，像是确定方向，然后，朝她手上爬。
“嚯！”
顾亿吓了一跳，一把将木片扔在地上。那只白花肉虫在地上打了个滚，沾了一身灰，小白瞬间变小灰。
它艰难地翻了个声，晃了晃脑袋，又伸头嗅了嗅，继续朝她脚上爬。
顾亿连忙跳开，一脸疑惑：“生蛆的木头？”
牵牛摇头：“不是蛆,是长诀虫......”
顾亿愈发疑惑：“长诀虫？那是什么？”
“是……”
牵牛刚说一个字，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长诀？”商南容不知何时换下湿衣，素面朝天却美貌惊人。
她从林中走出，一身白衣，月光如水照得她身上银闪闪，搭配眉宇间的冷意，当真像是从寒宫下凡仙子。
不食人间烟火，清冷高傲。
“容容？”因大半心思都在突然冒出来的牵牛身上，顾亿这才想起快一天没见到楼花了，“你去哪儿了？”
楼花没理顾亿，像是没看见她，径直走到木片旁，捡起肉虫。
仔细端详好一会儿，玉人楼“楼花”商南容，方才叹息道：“竟然真的是长诀虫......”
转眸看向牵牛：“你从何处得的？”
牵牛没作声，只盯着她看，眼神直勾勾。
如此长时间凝望一个人，还是兽人对贵女，可不仅仅是失礼的问题，在莫罗，处于食物链底端的兽人会被挖出眼珠，剁成肉泥。
商南容果然不悦皱眉，面上寒意凝霜。
就在气氛愈发诡异时，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插了进来。
“牛牛？”顾亿伸手在牵牛面前挥了挥，“又饿了？”
接着转身在商南容眼前挥了挥：“容容，你眼睛怎么了？能看见我吗？”
说着抬手要扒拉她眼皮。
商南容冷下脸，侧身避开。
顾亿“哎”了一声：“你能看见我啊？”
商南容冷脸愈冷，几乎要结冰。
顾亿关切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伤口疼吗？快把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说着拉着人就要进密林。
商南容一把推开她手，抬头恶狠狠瞪她一眼：“不要你管！”
顾亿愣住。
这时，牵牛忽然开口，喊住顾亿：“主人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他顿了顿，似在努力回想。
“不渝……若不愉，汤……汤长诀曲……有了此虫……解你忧愁……”
顾亿的忧愁不止一个，总结起来大概六字：救人，报仇，回家。
但柳侍作为柳氏后人，能帮忙解决的，还能是什么？
不过是被壤下月阴差阳错种下，又因爱生恨成了把柄威胁的，不渝蛊。
这位曾经惊才绝艳的氏族少主，后来苟且偷生的戏楼老板，生命最后时刻，还是希望能为解忧楼曾经的“台柱子”——金莲小姑娘，最后解一次忧愁。
这也是牵牛能找到顾亿的原因。
借长诀，寻不渝，别路宽，两生欢。
看商南容反应，想也知道这虫子定然十分难得，顾亿心下感动：“柳老板……”
她叹了口气，问牵牛：“这虫子怎么吃？能不能炸一下？”
虽能解不渝，但生吃肉虫，实在恶心。
牵牛正要说话，商南容忽然开口。
“吃？”她看着顾亿，眼神说不出的奇怪，“你若吃了，谷大哥怎么办？”
顾亿“啊”了一声：“我吃虫子，与他什么关系？”
商南容冷哼：“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孵化负劳衣的方法？”
顾亿惊喜叫出声：“你想起来了？！”
商南容垂眸，声音很轻：“关于负劳衣的孵化方法，那残卷中记载了两种......一则是同时输入灵气和魔气浇灌......”
顾亿高兴起来：“这样简单？”
商南容冷笑：“简单？哼，但是要孵化成功，时间可不算短......”
“多久？”
“十年。”
十年？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很长，对于灵师来说，弹指一挥间。
问题是，伝氏老祖可不会给谷边沐时间，六级盟更不会给顾亿时间。
顾亿等不起。
“太久了！”顾亿皱眉，“若加大灵力与魔气输入，可以提前孵化吗？”
商南容摇头：“拔苗助长，过犹不及，吃太饱只会将它撑死。”
顾亿叹气：“那第二种方法呢？”
“二则是......”商南容看着手中肉虫，低声道，“找一只长诀虫，负劳衣茧蛹自会孵化，时间大概是四十九天......”
四十九天？与十年相比，几乎忽略不计。顾亿着急救人，自然只能选第二种，只是这样，不渝就没法解除了。
“行吧！”顾亿以拳击掌，“就用长诀虫，救人要紧！”
虽然姒三哥说氏族之间禁止残杀，阿沐又颇会一些保命秘法，但那伝风来者不善，连子孙后代都能屠杀，对于谷边沐三人的安危，顾亿从未放下心来。
“容容，”顾亿掏出一只黑色茧蛹，戳了戳，“怎么操作？要给它俩放一起？搭个窝吗？”
久无人答。
顾亿抬头，发现商南容正看着她发呆。
“容容？”
“你当真想好了？”商南容神色复杂，眉心微蹙，“这应该是这世上最后一只长诀虫，孵化出负劳衣后，它就会死去......”
顾亿点头：“世事难两全，如今得柳老板雪中送炭，已是幸事，不敢再贪心。”
“你想好就行......”商南容点点头，将长诀虫放在顾亿掌心，转过身去，“用桑榆叶将二虫包裹，四十九天后，负劳衣自成......”
最后一个字落下，人已消失在黑林中，不知做什么去了。
顾亿揣起长诀与茧蛹，要去找桑榆叶，转头发现牵牛还在对着商南容离去的方向发呆。
“看啥呢？”顾亿拉他，“走，跟我摘叶子去。”
牵牛收回目光：“她身上气味……”
顾亿：“啊？”
“香……”
“那是女孩子身上的脂粉味，”顾亿道，“容容她好像进入更年期了，你没事离她远点，走，跟我去干活......等孵化负劳衣，我就送你回蛮荒，现在外面到处打仗，一旦抓到你这样的兽人，通通扒皮烤了吃......”
“他们认不出我......”
“对哦，你耳朵呢？”
“......”
……
山谷中。
洪水早已退却，满地狼藉。
一只一人多高的龟壳盖在地上，隐隐散发金光。在它周围，无数风刃带着恐怖威压萦绕盘旋。
附近林木，山壁早已化作靡粉，距离最近的一座山脉，山脚位置被硬生生削出一只大洞。
这样削铁如泥，削山如沙的风团中，龟壳一动不动，任由风刃撞击，时不时发出“砰砰”之声，令人牙酸。
七八米外，伝风双腿盘膝，悬坐半空。
他脸色阴沉，看着龟壳满是杀意。
那日，那蓝衣小子突然冲出，先是放跑了那绿衣小贼，接着又佯装攻击，趁机救下姒氏兄弟，三人躲入龟壳，不再出来。
老马失前蹄，被一无名小辈戏耍，伝风怒发冲冠，第一反应就要屠尽三人。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看似普通的龟壳竟然坚硬无比，以他之能，竟迟迟无法攻破。
伝风杀心再难遏，连多属灵之人也顾不上追杀，势必要破开龟壳，将其碎尸万段。
六日。
因先前被姒家兄弟耗掉大半功力，但依旧不可小觑的伝氏老祖，伝风，用尽全部手段，整整六日，依旧未能破开龟壳。
但龟壳表面的金光却是肉眼可见黯淡下去。
伝风眯起眼睛，眸中青光闪烁。
今日就是第七日，他有种感觉，今日，那龟壳必破！
果然，就在他念头刚落，一道风刃扫到壳上，与以往清脆之声不同，其中隐约夹着一丝咔嚓声。
伝风抬眼看去。
果然在龟壳上看见一道巴掌长的裂痕。
“哼！好一个缩头乌龟，待老夫击碎龟壳，就是你的死期！”
咔嚓！咔嚓！
又是数声，龟壳上裂纹又添几道。
伝风冷笑连连，掌心朝前一推，灵气如浪朝前拍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声声令人心惊的咔嚓声中，龟壳应声而裂。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忽从天际来，落在伝风面前。
他脸色顿变，一把握住白光，神色恭敬。
“尊者！”
白光闪烁，传出一道低沉男声：“你杀了伝氏小子？！”
伝风惶恐：“禀告尊者，那小子……”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只听砰一声轻响。
九阶大能伝风，瞬间化作一团血雾，飘飘然落在地上。
白光一闪而逝，最后光芒中隐约传来：“……本座只令你杀了那女人，何时允你动气运之子？！……”
与此同时，天地外一洞府中，一直打坐修炼的中年男子睁开一双青眼，弯腰吐了口血。他顾不得擦拭，身型一晃，出现在一处高塔之下，跪在地上。
好一会儿，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塔中传出。
“伝子既死，汝需另寻一子，取而代之……你亲自去，七日之内，若未办妥……”
未尽之意，伝风不敢问，只苍白着脸俯地跪拜：“是，秉尊者令。”
…
山谷中，几乎伝风分身化作血雾时，伴随一道清脆破裂声，坚持数日的龟壳应声而裂，成了一地碎片。
姒三抖落身上碎壳，苍白着脸爬了出来。
“二哥，这姓伝的老狗竟敢不顾盟约，要杀我等，待我回去告诉大哥，立即上告天地外！势必要他伝氏给个说法！”
无人回答。
姒三转头，见二哥姒二正抓着那蓝衣青年，仔细查看。
“二哥？”
姒二收起灵力，抬头双眉紧锁：“死了。”
姒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忙将灵气探入谷边沐胸口，半晌后收手，脸色沉重：“竟然连魂魄也散了……”
姒三摇摇头，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动，抬手夹住一缕风。
下一刻，他脸色大变。
“舅舅走了？！”
姒三没反应过来：“走？去哪儿了？”
“被老祖杀了！”姒二咬着牙，“大哥传来消息，老祖性情大变，疑是练功走火入魔，屠了不少族人……”
姒三惊怒交加：“舅舅？！”站起身，祭出法器要赶回去报仇。
被姒二一把抓住。
“站住！你现在回去是送死！”
“那舅舅就白给他杀？！”姒三一把挥开他手，眼中闪着泪光与恨意，“什么狗屁老祖，分明是妖魔鬼怪冒充，老子跟他拼了！！！”起身欲奔。
“你这样回去不仅报不了仇，还会连累小亿！”姒二一句话将姒三钉在原地，“六极盟已发出玄令，开出重利诛杀小亿，她现在情况十分危急，我们必须赶在六极盟之前找到她人！”
“小亿……”姒三一脸悲愤，“那舅舅……”
“大哥让我们先不要回无望，你性格冲动，回去只会给他添乱，为今之计，你与我先找到小亿方为要紧，至于舅舅……”他眼中迸发恨意，“自然不会白死！”
“啊！！！”
姒三气极，抬手朝前方重重一挥，击断数棵粗木。
“走！”一番发泄后，姒三红着眼，“我们去寻小亿。”
姒二点头，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气息全无的蓝衣青年，语气叹息：“这位……好歹救过我兄弟二人性命，如何能让恩公曝尸荒野……”
指尖微动，一点火焰摇摇晃晃，飘向谷边沐。
“我无望风景壮美，定然为恩公寻一处风光秀丽处，年年祭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