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天色未亮。
周尧如常的卯时上朝。
今日她嫌朝服太过繁琐,索性穿着常服坐上了步辇。
张怀德跟在她身侧,轻声担忧道:“陛下……您龙体尚未痊愈,这早朝……”
周尧明白他的意思,咳了咳,嗓音平淡回道:“朕无碍。”
她坐在步辇上,望着还未亮的天,扯了扯嘴角,调侃道:“张怀德,朕继位之初,总是嫌弃卯时太过早,想着若是有一日,定要改了这个规矩。”
她顿了片刻,轻笑一声:“如今经历这么多事,从镇远侯谋反,到如今的平叛西部,不过才多久啊……”
“朕发现,时间太短了,要做的事太多了。”
她察觉到雪花落在掌心,轻叹一声:“朕时常梦见在三国遇到的那些女子,那些百姓……坐在这帝位,总该为他们做一些什么……”
张怀德垂着头,应了一声:“您定然可以的。”
周尧支起手,淡淡一笑:“是啊,一件件去做,总会成功的。”
乾坤殿。
“臣参见陛下。”
周尧即使如今身体不适,嗓音依旧带着威严:“众卿平身。”
她坐下,低声咳了咳。
礼部尚书抬眸望着高座上的陛下,眼底闪过一抹担忧。
一贯最注重礼仪的他,此刻对陛下未着朝服也未有什么不满。
底下站着的大臣,悄悄地若有似无地打量高座上咳嗽的女子。
如今长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陛下龙体有恙。
周尧止住咳嗽缓缓开口:“可有事奏?”
兵部尚书犹豫了一下,握着笏板出列跪下:“陛下,臣有事起奏。”
周尧垂眸扫了他一眼:“奏。”
兵部尚书嗓音带着武将独有的豪爽:“陛下,域外之国,骚扰我大晟边境,对边境百姓烧杀抢掠,臣请陛下……”
周尧出声打断他的话:“此事朕已经有决断,域外之国,名为月国……”
兵部尚书见陛下已经将这域外之国已经摸清楚,便没有什么可说的。
陛下是谁?
哪还有她不能掌控的呢?
纵观陛下继位以来的所作所为,朝中这些大臣哪个不是心服口服。
周尧捡着几件要紧事说了说,其余上奏的,一一拿了一个决断。
咳咳咳。
她坐在高座上,扶着椅子起身,迈下台阶,嗓音柔和下来:“此次北部雪灾,诸位臣公,辛苦。”
咳咳。
周尧咳得背过气,掌心残留着血迹,她当做没看见,拿出帕子随意擦了擦,继续道:“如今临近年关,受灾百姓必要安置妥当。”
诸位大臣纷纷跪下,沉声道:“臣明白。”
御史大夫王焕瞧见方才的血迹,眼底藏着热泪:“陛下,定要龙体康健。”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地附和。
周尧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那便劳烦诸位臣公勉励,让朕停歇一二。”
她笑着转身往外走,张怀德适时朗声:“退朝!”
周尧扶着柱子,歇了片刻,走出乾坤殿。
任由大氅披在身上,她望着满天的大雪,笑着扯了扯嘴角。
今日的雪啊,下的如同鹅毛一般。
来年定然是个丰收之年。
回到永安宫,君后已经等待多时。
“臣侍参见陛下。”
周尧扶着张怀德的手走下步辇,瞧见他的身影,诧异道:“这般大的雪,你怎么还来了?”
她虚抬了一下手。
苏憬跟着她走进去,褪下大氅道:“臣侍听闻您昨日只喝了一碗燕窝粥……”
他解下周尧的大氅继续说道:“所以臣侍带着太医的嘱托来了。”
周尧拉着他坐下,开口问道:“琮儿还好吗?”
苏憬点了一下头:“他自是无碍,臣侍担心的是您。”
周尧端起一旁的热茶准备抿一口,里面居然是温热水。
苏憬见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陛下,您的身体未曾大好之前,还是少饮茶,恐解了药性。”
周尧无奈地睨了他一眼:“你倒是越发大胆了。”
苏憬听着她的语气,知道她并未生气,温和一笑:“陛下,臣侍是后宫之主,但您也是臣侍的妻主,所以,为了您的身体康健……臣侍不得不出此下策。”
周尧抿了一口热水,拿起一旁的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挑了挑眉:“这是茯苓糕?”
苏憬点头道:“茯苓糕健脾安神。”
周尧嗯了一声,递给他道:“你尝一尝,朕如今嘴里没味,尝不出来。”
苏憬笑着接过低头咬了一口,笑着品味道:“茯苓的味道很重。”
周尧拿过一旁的书,低头打开道:“你若喜欢,便多吃些,最近朕的嘴里皆是苦味。”
苏憬脸上带着笑意,眼底却划过一抹复杂。
两人一同用过早膳之后,苏憬便告退回了昌安宫。
周尧立在窗前,静默片刻,起身走进内殿,望着这面前的奏折,款款落座,低头开始批阅。
张怀德立在一旁候着,眼底带着浓浓的忧愁。
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小枝子突然跑进来,压低声音在张怀德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怀德脸上大喜,快步走进去:“陛下,南梧,南神医来了。”
周尧顿下手中的动作,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南梧大摇大摆地提着药箱走进来。
“哟,这就是那口吐鲜血的大晟女帝呢,这么辛苦?”
周尧提着笔,听着这熟悉的阴阳怪气,低着头写好批语,开口回敬过去:“大名鼎鼎的南神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皇宫,啧啧,蓬荜生辉。”
南梧冷哼一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抓住她的手道:“你说说你,把自己气的成这个,值当吗?”
“以前的身体还没好,残留的毒直接被你引发出来,你真是好本事。”
抱怨虽是抱怨,但是查看的动作却没停。
南梧收回手道:“你这再这么下去,真的想驾崩?”
周尧冲着他笑了笑:“你说过的,祸害遗千年。”
她眼底闪过从所未有的野心:“朕还要做那千古一帝。”
南梧拿出针,在火上烫了烫,敷衍道:“好好好,让本神医给千古一帝扎一针。”
周尧摊开一本奏折,垂头看着奏折,任由南梧扎着左手。
大晟女帝病重的消息传遍四海,原本不曾蠢蠢欲动的国家,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周尧对这些自然知道,因为消息是她自己放出去的,包括那日上朝的吐血也是刻意为之。
有南梧在,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驾崩不了。
如今朝臣安静的很,有事就上折子,吵架都私底下在乾坤殿外面吵。
如今她耳朵倒是安静不少。
南梧点燃安神香,周尧躺在床上已经睡着。
他叹了口气,摸着她的脉象,轻啧了一声。
可算是平稳不少。
手指落在她的两鬓,这白头发,跟疯长似的。
她才二十几啊……
当皇帝,真有那么好吗?
南梧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
还记得彼时周尧只是太女,在药王谷天天与他嬉闹,不是想着采蘑菇,就是去河里摸鱼。
然而才过去多少年,如今她已经执掌着整个大晟,连其他三国都畏惧的存在。
似乎很少瞧见她如记忆之中那般笑过。
“南梧,我今天运气可好了,钓到一条鱼!”
“南神医,你就带我去捉野鸡嘛。”
“南梧,你真是一个抠搜鬼!”
“你不是神医吗?心眼比你的针尖还小!”
南梧唇角带着笑意,缓缓闭上眼,再睁开眼,眼中的那些情绪荡然无存。
可惜,谁都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