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眼就在那群人中相中了你,如今离近了瞧,果然不枉惦念许久。”
百里姝宁的手指在张秋池的鞭伤周围轻轻摩挲,看着那完好的皮肤由稍有缓和到再次紧绷,显然感到极为满足。
她低声道:“我今年二十岁,按照唐少雨的资料,应该是比你大五岁?”
张秋池木然点头,却不敢稍有放肆,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毕竟他打算在这里等待唐少雨会后悔,接他回去。
那么和这个女人相处,就是未来要面对的事情。
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不容摆脱抗拒。
否则他有没有命等到唐少雨,都不好说。
唐少雨于他来说,不仅如兄如父,还是把他带出混沌中的,天神一般的存在。
即便唐少雨伤了他的心,可他后来苟活于世这些年,都是赖着唐少雨的决策、陪伴、照顾和栽培。
就算不谈情爱,失去了情爱,他也像无头苍蝇一般不知何处才是归所。
他虽然与这女子加上这次只算见过两面,却也能看出她虽然有些易怒。
但毕竟出身贵族,涵养端得极好,当着外人的面儿,不会做出不合贵族小姐身份的事情。
贵族们的面子活儿都是做的不错的。
“果然还是要耐心等等看呢——”
百里姝宁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张秋池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好静静端正坐着,不敢出声。
他的双手放在大腿上,因为紧张,大拇指的指甲反复在食指的指腹上悄悄地划来划去。
百里姝宁忽然伸出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耳垂,似是在端详,“等你十八岁那一年,我会为你举行盛大的成人礼,到时候我会公开你为我这裔的招赘女婿,这几年你就暂时跟着我吧……”
张秋池如堕雾中,只呆呆地点头。
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女人不是买他来做男宠的吗?
之前让仆从们认他为主也就罢了,因为大概那是贵族间会拿来嚼舌根子的体面事,可以理解为给他个拿得出手的身份,不至于让百里姝宁受人诟病。
可现在怎么还要让他入赘做婿……
这女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虽然张秋池满心疑惑,但他知道此时只能顺着百里姝宁的意思来。
百里姝宁显得颇为高兴,盈盈起身,朝着小薇和小芳吩咐道:“带他去换身衣服,然后领他到餐厅用饭。”
小薇和小芳齐声恭敬应了“是,小姐”,便一左一右,在前头引路,带着张秋池往楼上去了。
张秋池站起身,纠结了下,还是同百里姝宁微微鞠躬示意,而后在女仆们后头跟着。
很快,他被带到了一个极大的卧房。
里头的家具精致而考究,上好的木质家具在烛光下散发着精工雕琢打磨的莹润光泽。
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犹如实质般钻入鼻腔里头的,甜梨的香味儿。
与那女人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这应是百里姝宁的卧室。
小芳在门口悄然站定,小薇领着张秋池来到衣柜之前,轻轻拉开柜门,为他挑选了一身衣物。
“少爷,您看这身可以吗?”
张秋池还没被谁这么尊敬的伺候过,有些手足无措,只得连连点头。
这柜子与旁边的柜子迥然有异。
因为旁边那柜子,显然是与这房间的其余家具一并打造的,风格都在同一频道上,非常和谐。
而小薇方才开启的这个,看新旧程度就知道是新打造而成,虽然风格类似,但未免有些刻意模仿的成分在。
张秋池凝眸扫视,但见里面皆是男子的衣衫,或丝或麻,或锦或绣,一应俱全,看样子都是崭新的。
张秋池深吸了口气,说服自己要尽快适应。
他看起来不卑不亢,颇为顺从地站在那里,任由小薇为他更换衣衫。
实则张秋池手心都有些冒汗。
他反反复复在内心念叨着:既然来到了这,那便按照这些贵族的行事方式来吧,那些不喜欢被人侍候的不适之感,都要忍耐。
他并不是那种易于冲动之人,此前对着唐少雨情难自抑的冲动之举,那也只是一次而已。
现下为着仅此一次的那份冲动,却是沦落到了这番田地。
只怕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如此苟且偷生了。
……
百里姝宁坐在餐厅主位,见到张秋池来了,便伸出一根手指,屈指轻敲了两下身边的桌面。
小薇上前,将张秋池引导到那个座位上。
百里姝宁一声令下,小薇和小芳便开始将一道道美食的盖子掀开。
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张秋池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坐在这里,用着眼前的食物。
抛开处境不谈,他从未有过这种奢侈,甚至是浪费一般的进餐经验。
一桌子二十多道菜,只两个人吃。
饭量小些的,怕不是一样一口就饱了……
在那段与唐少雨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们往往需要去死人身上翻找食物和用品。
尸臭可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可若是不吃,那就是等着力竭而亡,同这些被他们翻捡随身物品的尸体一样,发出这种难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来。
他一边安静用餐,一边想着当初唐少雨偶尔找到肉干或果干这类有营养的东西时,一定要塞给他让他吃下去。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张秋池垂着头,视线悄悄落到对面百里姝宁优雅叉菜的白细手指上。
要是现在是哥哥在这儿就好了。
张秋池默默想。
他的餐桌礼仪是唐少雨亲手教导的。
张秋池对于唐少雨教给他的东西,百分用心,力求臻美。
是以即便将他置身于一群自小就受过训练的贵族之中,也绝对不会让人指摘失礼。
百里姝宁用得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专注地看着张秋池静静用餐。
一时间,空间偌大的餐厅内只剩下了餐具偶尔接触餐盘发出的细响。
饭后,百里姝宁并未离开餐桌,而是吩咐小薇沏茶来。
残羹冷炙被小芳领着的仆人轻手轻脚撤下,又换成了各色点心。
张秋池并未去动那些精美的,散发着甜腻气息的饭后消遣。
还是百里姝宁开了口,他才象征性的捏了块酥饼,慢慢吃进肚中去。
酥饼还带着点热气,里头属黄油的味道最为浓郁,却算不得不腻人。
制作它的厨子一定手艺上佳,经验丰富,知道如何配比才能叫食客食指大动。
百里姝宁就像真的把他当成了家庭成员一般,一边偶尔瞧着他,甚至还会提醒他点心渣沾到嘴角,一边自己用银质小叉子,不时挖起小块奶油送进嘴里。
张秋池就在这样诡异的和谐中,和百里姝宁喝了会儿茶。
他甚至有种奇怪的错觉,就是这样的生活,让他很向往。
张秋池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太缺爱,导致骨头有些贱了。
于这样的大环境中求生存活,食能果腹已然算幸福。
外头所见之人,谁在并非亲友关系之下的人前不是自私自利,顾着自己先来的各有算盘?
这种纯真的人,要么早就死了,要么就是深宅大院不谙世事的少爷和小姐。
突然有人打了一顿不算难以承受的鞭子又给上了颗从未见识过的甜枣,即便知道这种行为故意成分很大,可张秋池就是心里十分别扭。
十五岁的他所有与人交际经验都来自唐少雨,几乎不存在独立面对生活坎坷的情况。
常日面对的那些佣兵团成员,大家都坦诚且宽容,玩笑间一起奋力生存,是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生死与共的关系。
与唐少雨接待客人,又是端着那套贵族礼数面皮。
他还从来没遇见过百里姝宁这样行事找不到更多确切道理,只有些似乎可以看透的表面,还分不清楚真几分假几成,且好像将一切尽在掌握,游刃有余的施以恩惠惩戒的人。
张秋池满腹心事,一会儿想着他不在近前,唐少雨在做些什么。
一会儿又偷眼瞧上眼百里姝宁看不出什么端倪的脸,揣测她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张秋池跟着唐少雨这几年,加上大环境所驱使,也算早早懂了事。
在他突然神游想到“男宠”需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不由十分害怕安寝时间的到来。
因为刚才去换衣服,他进入的卧室显然是百里姝宁的,里头新添那些东西,也在明明白白告诉他安排。
他宁可去睡马厩和楼梯下头,甚至天为被地为席,也不想跟算是陌生女人的人同床共寝,尤其是这种身份定位之下。
张秋池心神不宁的,正想着要不要找个迂回理由,甚至忤逆一下百里姝宁。
最多挨顿打,但凡打不死他,身上便多些会渗血的伤口,这样就能多躲一阵子。
虽不是什么妙招,但寄人篱下,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力,也只能使这种蠢办法。
百里姝宁却像似有所感般,挪动椅子站起身来,将张秋池一团乱的心高高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