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池也没有睡着,对面的女人翻来覆去的,他心中打鼓,无法安然入眠。
他微微点了点头,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深邃如海,没有一丝波澜。
“你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从不会反抗,也不愿意重新开始说话!心里一直想着那个男人是吧!?我告诉你,他不会来接你的!你就算期盼一万次,也是无用功!”
百里姝宁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愤怒,她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次次却都是因为张秋池而破例。
张秋池看着她,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亦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的字字句句像是利刃,层层划开他隐藏得最深的伤疤,疼得让他几乎要窒息。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去讨好她,也没有点头应和。
这一刻的沉默,就像是火上浇油,让百里姝宁的情绪瞬间爆发。
“给我下去跪着!”她厉声道,那声音在静谧的夜晚中回荡,仿佛要将整个城堡的屋顶都掀翻。
百里姝宁仅在张秋池初来乍到那日责罚过他,女仆的力量并不大,仅有的那点皮肉伤也迅速痊愈了。
当张秋池顺从地跪在床边地毯上,百里姝宁气得笑出了声,“好,果然不出我所料。”
“小薇,把我的细鞭拿来!”
在门外候着,还未离开的小薇听到她扬声吩咐,应答道:“是。”
不久,小薇捧着托盘出现,带着鞭子敲了敲门。
“进来!”
小薇躬身将托盘举起,百里姝宁一把抓起鞭子,冷冷命令道:“滚出去!”
小薇再次欠身一礼,然后快步退出房门,轻轻合上。
\"咔哒\"一声,门板再次紧密关闭。
百里姝宁一扬手,将那根细长的皮鞭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皮鞭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呼啸而出。
这一鞭她并未用尽全力,但皮鞭却是死物,仍尽心尽力代替主人拐了个弯儿,狠狠地抽打在张秋池的脊背上。
张秋池吃痛不过,却也没发出任何声音来,咬紧牙关,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
百里姝宁本以为这一鞭子下去,张秋池至少也要哼个两声来讨饶求情,却没想他竟是这般的硬气,反倒是气得笑出声来。
她随手将皮鞭丢到一边,径自上床躺下。
皮鞭摔在地上,发出声清脆与沉闷交合的“啪嗒”声。
过了一会儿,她冷声道:“还在那儿跪着?等我请你上床睡觉吗?二小姐?”
张秋池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怨气,赶紧起身上床,躺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脊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作痛,但他的心中仍旧感到愧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并非不知道百里姝宁的心思,然而他能够给予的回应却十分有限。
对于这个女子,他只能当做亲人和朋友相待。
再多的,他无法给予,只能在罪恶的旋涡中浮沉。
他讨好着百里姝宁,希望活下去。
期盼着唐少雨,希望再见面。
有时,他甚至会厌弃自己,生不如死到想着不如一死了之。
可是他还没能再见一次唐少雨,他不甘心。
明明被拒绝过一次,而且下场如此惨淡,可他就是意难平,他要听唐少雨亲口去说,而不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丢下。
他用尽力气含混发音叫道:“姐。”
他话说不清楚,一声姐姐唤得,发音出来倒更像是“劫”。
张秋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有时想说什么,却始终无法开口。
就好像无论他表面掩饰得多好,内心深处仍抗拒与人交流。
他能暂时欺骗自己,却终究无法欺骗自己的身体,就像唐少雨的离开,带走了他所有与人开口的勇气。
他瞧着似乎是在投入到当下的日子和生活中去,却依然在内心深处渴望着唐少雨的到来。
他的爱少得拮据,一个人便能全部占有。
百里姝宁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少年,曾经与她一般高,现如同步入春日的柳枝,舒展出属于他的风华。
他如同拔节的竹子,一天天抽枝长高,如今已成了高大挺拔的大树,让人仰望而难窥其顶端。
百里姝宁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打他了。
她没有让人给张秋池治疗伤口,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旁观着它自己结痂脱落。
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张秋池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伤疤,就像一只只深深浅浅颜色的蜈蚣,在他原本完美的皮肤上匍匐而行。
她想着,若是留下些痕迹,也好叫对方能够因着这些伤疤和曾经的疼痛想得起来她,哪怕是被强行剪除羽翼捆绑在牢笼中的恨意,她也欢喜得紧。
两个爱而不得的人捆绑在一起,终归是伤人伤己。
他们都是悲哀的得不到所求之人的可怜人,在爱和占有的旋涡中苦苦挣扎不愿撒手,执拗地沉醉其中,直至溺毙彼此。
百里姝宁极少提及唐少雨这个名字,就连气到头上来,也不过是以“他”代指,仿佛这个词汇在他们二人之间是个禁忌的魔咒。
一旦说出口,那镜花水月的完美假象便会烟消云散,终将不复存在。
她从没想过,她的爱竟会始于一见钟情,且如此难以得到。
原来金钱权力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她”本身就是个假货,只能躲在偏乡僻壤,扮演好百里姝宁的角色。
连自己都做不了。
张秋池越是如此心怀纯净之土地等待着那个人,她就越是嫉妒到发疯发狂。
百里姝宁想到自己,突然笑了起来,“百里秋池,你知道你身价几何吗?”
她并没有期待张秋池会有什么回应,因此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还未与你讲过,你价值一座城。”
“当初我为了让他松口把你送来,付出了一座城作为代价。”
她突然换了话题,意有所指:“对了,首都最近也掀起了风波。流落在外多年的私生皇子回到都城,用附魔的能力验明正身,大杀四方,收拢人心,多热闹啊——”
“最近我就不带你出去了,外头乱得很。你就好好在家里陪我吧,专心处理那些前来聒噪的下属们带来的坏消息。”
“哈——”百里姝宁似笑非笑的长叹一声,“这些哈巴狗一样的东西,上贡的时候没见多积极,收成都是悄悄做假账来交,恨不得腰包越鼓越好。一有点什么需要我出面解决的事情就摇身一变成了‘呱呱’乱叫的乌鸦,恨不得用弓箭射死还要继续叫唤几个钟为妙。”
“还好,你成了哑巴,不会说些叫我伤心的话……但是又不好,你恨我吧?却讲不出来,还要假意迎合奉承……”
“若是我们家族成了上位者的眼中钉,我就在被抓走之前带着你一起死。你会陪我一起死吗?”
张秋池伸出手,那一鞭子属实不轻,他只需要这样简单的抬手,后背上那道子就火辣辣的痛起来。
他默不作声的爬过去,轻拍已经背对着他了的百里姝宁的后背,像安慰友人那般贴心。
张秋池在心里回答道:“我会陪着你的,姐姐。”
……
今夜,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张秋池已经不是头一次发现医师会半夜到门口来送药了。
很奇怪,百里姝宁明明身康体健的,却总会大半夜的躲着人吃药。
他并不知晓那是什么药,因为医师都是送过来到门口,门都不进,百里姝宁就会将那药液一口喝掉,再由医师将空瓶子带走。
但日子久了,他知道规律。
医师大概每个月都会在夜深人静时来那么一两次,而那天,百里姝宁都会早早吩咐小薇或小芳不必值夜。
百里姝宁在数日忙碌之后,闭门谢客,不再接见任何人,也不再出门。
城堡大门还在进出的,只剩采买的管家和仆从。
她与张秋池似乎一同回到了往日的平静生活。
她在一旁静静看着,张秋池那曾握剑求生的手指,如今已变成了弹奏美妙乐曲的灵巧拨弄。
还有他在纸上落笔时那如娟秀的舞者,轻灵而挺拔,似一挥而就的字样。
在马匹背上的飒爽英姿,纵马自如,也让她百看不厌。
与她对弈时流露出的狡黠和得到胜利时不经意的小小得意情绪……
真好,这是她塑造的百里秋池。
只独独没有做到她最期待的事的百里秋池。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滑过,每一个触碰与指尖弧度都像是抓住了一片丝滑的绸缎。
这双手时快时慢,指尖在琴键上一会儿缓慢地轻抚,一会儿飞快地跳跃,如同两只灵活的燕子在翻飞嬉闹。
他的十个指头像十个独立的生命,各自在琴键上舞蹈,却又协同着,奏出让人沉醉的旋律。
每个音符都像是一只蝴蝶,轻盈而准确地直飞入心灵。
张秋池目光专注,双眼闪烁着沉浸在音乐中的光芒。
他脸颊在玻璃窗打下的光芒中显得更加成熟,也更加清澈,像是天使和恶魔的低语交融纠缠在乐声中。
张秋池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和弹奏的动作微微摆动,仿佛是与钢琴的灵魂在深入沟通交流,完全沉浸在音乐的海洋中。
弹到高潮处,他的手指在琴键上疾速飞舞,如同火焰在黑暗中燃烧,燃尽生命般地慷慨激昂。
张秋池的身体紧绷着,仿佛要将琴声中的每一个情感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百里姝宁此刻想到了那封来信,说是皇子们的斗争告一段落,家族没受到什么牵连,让她安心管理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