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池面上不露声色,瞧着是顺从地跟着他。
实则手脚一直在跟向罗作对,暗自较劲向反方向用力。
对于蒙混过关,他心中其实完全没底。
毕竟团里的这些老人与他相识已有数年之久,彼此知根知底。
唐少雨不知何故,竟未能认出他来,但其他人……
而且向罗这模样,明显是认出他来了!
这里人这么多,他总不能现在跟向罗大打出手来吸引注意力,好逃避可能来临的身份暴露!?
这宴会是唐少清操持的心血,也是公爵府的脸面。
再者说,奉寻夏一个常年蜗居小黑屋的废物,在这种场合跟皇家骑士团团长打架?
这不行。
至少只为了唐少清,也不行。
人在屋檐下,行路处处掣肘!
现下这情形,张秋池只觉得老天爷简直要逼疯人才知晓罢休!
他故意伸出手臂去,一路上趁着还能碰到几个桌子边沿,去扯桌布,让上头靠近外缘杯盏掉落。
但那群贵族眼观鼻鼻观心,跟看不到似的!
张秋池心急如焚——当初是唐少雨将他卖了!
佣兵团这些人,可能都知情!
又多加了这么一个可能性,张秋池却因着那些漠然的贵族毫无反应而毫无办法!
一路磕磕绊绊,耽搁不少时间。
艾薇和艾草被他留在小楼里,暂且无法寄希望于她们发现他不见。
只能期盼着唐少清没看到他,来寻他了。
向罗就这么强拉着张秋池,拐过路口,在一处林木葱茏所在,终于停下步伐。
他不松手,也不作声,只是怔怔地盯着张秋池的面庞。
猛地,他突然重新拽动张秋池的手腕,将猝不及防的人带入自己怀中。
张秋池正想说点不着边际的话,用以再拖延点时间,向罗却情绪激动地道:“秋池!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张秋池被他拥紧,看着对面的树木随风摆动细小枝桠,心中五味杂陈——看样子身份是瞒不住了。
与此同时,他也被向罗这一番话,打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遐想。
因为事情好像,在向罗眼中是另一回事。
他暗道:“向罗这是?……怎么会认为我已经死了?”
“而且看样子,他根本不知道我被卖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需知道这些,但就是想求得答案。
唐少雨给不出他这些年的答卷,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沦为男宠。
他亦然,无心再去问唐少雨什么。
说他懦弱也好,矫情也罢。
只是这颗心,作为支配者,作为主人,他不想它再去追逐唐少雨。
将那些畏畏惧惧的前思后想抛诸脑后,他想在故人面前,选择相信和任性一次。
哪怕是死,也死在自己的名字之下吧。
算是这糟糕生命挣扎浮沉的解脱,也不赖。
他释然一笑,抬起胳膊放在向罗胸膛,将向罗隔开了些:“向罗,你……”
张秋池咽了口唾沫,长出一口气,打算从头开始:“你怎么认出我的?……”
向罗回答十分迅速,显然,这个答案对他来说不需要思考:“虽然你的外貌有些变化,但是我绝不会认错。”
张秋池心中一阵悲伤袭来——他和唐少雨曾经同生共死,相处的年月更久,远超佣兵团任何一个人。
向罗都能一眼认出他来,唐少雨却对面不识。
向罗强压着那些翻涌感情,不想吓到失而复得的人。
他无法先诉说衷肠,因为有个问题的答案,十分重要,如鲠在喉般不吐难快。
而且现在的秋池变了,在他缺席的时间里。
甚至以肉眼可见的方面都,变了。
向罗问:“秋池,这些天团……”
向罗差点因着见到死而复生,还长大成人的张秋池而叫错称呼。
现在唐少雨已经不是团长了,他是陛下。
“陛下一直——”
“总之情况很奇怪,我猜,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向罗拐弯抹角的,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你和陛下相认了吗?”
张秋池因着向罗的表现,驱散心中那些不信任,身体肌肉放松不少。
百转千回的心思,其实有的时候,让其变得简单,只需要这样简单的,信任关系。
瞻前顾后,面面俱到,步步为营,只不过是因着独木难支,无法交付后背于任何人。
他并未回答向罗的问题,只道:“向罗,我原本不叫秋池。”
“我的全名叫张秋池,是……他为我改的名字。”
“以后……”张秋池稍顿了下。
他原本想说,恢复自由身之后,再见面,请向罗叫他的本名。
但向罗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未来。
相认已经足够任性,不能再让老友也跟着他这糊涂鬼一起。
“他没有认出我。”
“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向罗没有立时非求个答案。
左右张秋池回来了,待他愿意说,肯定会说的。
他对曾经张秋池和唐少雨二人的情愫有所察觉,是以并不愿将三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
他松开手,稍退一点,抬手爱怜地抚摸着张秋池的脸颊。
向罗正要跳过唐少雨的问题,转而询问张秋池怎么消失了这么多年,以及这段时间里在哪里做些什么,为什么不联系。
只听一个男声响起,迅速由远及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侯爵!请自重。”
唐少清方才找不见他,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灵泽是被向罗带走了。
而且看他们那个支支吾吾,事不关己的德行,定然不是灵泽自愿跟着走的。
他循着目击者指的方向赶了过来,就见到向罗正在抚摸张秋池的脸颊。
向罗那种眼神,唐少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出的。
总之,那里面的讯息,他一眼便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