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一刻,裴岸才惊觉宋观舟的不动声色,阴阳怪气来自何地。
他想着再辩驳几句,可宋观舟满眼沉寂,不吵不闹看着他时,他又觉得多了几分愧意。
“观舟……”
宋观舟整个人依偎在他怀中,“以后也照这般,沐浴后换身新衣,闻不到那些风尘味,我定然也没那么生气。”一场游戏,二人先这么走着吧,兴许不到二十岁,她就逃出生天了呢。
“不是这样的,本是散了值就要回来,家中诸多事项,我怕你又是噩梦——”
宋观舟紧紧靠在他胸口,听到嘭嘭的心跳,打断了裴岸的解释。
“四郎,歇着吧。”
无非就是秦二郎喊了他,推不开,一不小心吃多了酒,只得歇下一夜。
诸如此类的话术,与现代渣男有何区别?
宋观舟都不耐烦听!
裴岸全然愣住,知道宋观舟半分不信,只得放下宋观舟在床榻上坐着,自行起来行了长揖,“娘子容禀!断然不是娘子心中猜忌——”
宋观舟面色如常,却没了柔情蜜意,“非要说吗?”
反正说来说去,无非就那么几句话。
裴岸长揖到底,坚持己见,“娘子生气,是裴四的不是,昨夜恰逢拂云生辰,小吃了几杯。晚间确实歇在满月楼,但床榻之上另外一人是秦二郎!娘子勿要误会。”
金拂云——
宋观舟歪着头看向裴岸,“敢问四郎,我的生辰是何日?”
裴岸一愣,“约莫是冬月初八。”
宋观舟嗤笑,“四郎是二榜进士之才,却不记得婚书上几个日子,我记得你是六月十八,而我……,冬月二十二。”什么鬼扯的冬月初八,两人看似心平气和,说的话却冷若冰霜。
裴岸:……记岔了。
“我平日事儿多,不是故意的。”
“无碍。”
一副完全不想理会的表情,已然身在床榻之上,索性翻身钻到被子里,头发只是半干,她随意抛到枕边,躺了下去。
裴岸站在床榻边上,怔怔发愣。
宋观舟不闹了?他却觉得好似错在自己。
最后出来洗漱之后,挨着宋观舟躺了下去,这一夜二人各怀心事,本就不大的架子床中,竟然一道宽沟。
次日一大早,宋观舟醒来,旁边裴岸早无人影。
忍冬几次欲要张口,却又不好得多问,宋观舟形同无事,早早吃了饭,一头扎到仓房之中,开始清点书册。
萧引秀忙完芳姨娘发送之事,来到小佛堂,而今小佛堂里戒备森严,守卫的嬷嬷竟然是萧引秀不曾见过的,她说了要求见姑母,老嬷嬷皮笑肉不笑,“世子夫人可请了老爷的同意,如今奴婢也做不得主,说是老夫人身子不爽利,旁人不得无故打扰。”
……萧引秀管着偌大的国公府,竟然不知这个凶神恶煞的嬷嬷来自何处。
她问了来由,那嬷嬷道了个万福,“奴曾经在边疆伺候过姨娘,本是随着奴家儿子奔前程去了,而今儿害命去了,没得饭吃,求来老爷跟前。老爷怜悯,收留了奴。”
滴水不漏。
桃嬷嬷上前问道,“敢为老姐姐姓甚,奴等也好称呼。”
那凶嬷嬷瞟了她一眼,“老奴知你,桃嬷嬷,我与桃嬷嬷得了一处儿的名,你是桃儿,我是杏,夫人胡乱叫吧。”
“原来是杏嬷嬷。”
萧引秀浅笑起来,“姑母身子不爽利,待我唤赵大夫来看看。”
杏嬷嬷定在佛堂门口,“夫人莫要忧心,昨儿夜里老奴请了一回赵大夫,也开了几方子药来,熬了交给樱枝桃枝,与老夫人服下去,今儿一早清爽不少,只是终归年岁大了,需要静养。”
左右就是不让。
萧引秀正待几番理论,找个由头进去时,裴海带着几个汉子,拿着木料斧头的走了过来。
“世子夫人,有何吩咐?”
萧引秀指着杏嬷嬷,“怎地府上进了新的仆从,也无人知会我一声儿,往后这月钱什么的,漏了多不好。”
裴海躬身,“世子夫人勿忧,杏嬷嬷是老爷跟前旧人,倒是与属下说了,今后不走府内公中,他自行拨了月钱发放。”
——哪一处的国公爷亲自发月钱给奴婢的?
萧引秀心头暗道不好,才想说上几句时,裴海出言赶人,“世子夫人,属下要给佛堂修缮门窗,怕是吵闹,还请世子夫人避让,免得扰了您。”
“那姑母——”
裴海面上无波,“无碍,属下也只是在外头修整,惊不了老夫人。”
“海叔,我担心姑母,想要去探一探……”
裴海行礼,“世子夫人,淩哥儿桓哥儿的先生,老爷已请来,您不如随我去见上一见。”
听到这话,萧引秀忍不住后退半步,她勉力挤出一丝胜过哭的笑意,“竟是请来了,只是这些我一个内宅妇人也不懂,请姑父与世子定夺即可。”话到这个份上,萧引秀如何不知国公爷发了大火。
她带着楚姑姑同桃嬷嬷,略带狼狈回到院内。
刚入正房,萧引秀再忍不住,拨了一盘高几上的盆栽寒梅,顿时盆落土?,一地狼狈。
楚姑姑连忙扶着她退开,“我的祖宗,您且小心,伤了腿脚如何了得?”唤来小丫鬟赶紧收拾,同时扶住她入了内屋,桃嬷嬷沏来凉茶,劝着吃了下去才散了些火气。
“不过就是死了个妾侍,如何这般,说来姑母虽有错,但至于如此?”
这几年来,又是剥了管家的权利,又是舍了交际,只躲在那小佛堂里——
楚姑姑连忙劝解,“夫人,既是老爷做了安排,平日里您尽心尽力多送些老夫人喜爱的吃食物件儿进去,旁的——,暂时放放。如今芳姨娘也去了,这些话儿就不要再说,免得落了把柄。”
“到底是心狠。”
萧引秀落座胡床,哀叹起来。
桃嬷嬷站在跟前,实话说道,“夫人,您得打起精神,如今这府上中馈皆由你管,楚儿说得不错,您对上对下,不失礼数即可。如今更重要的是不能失了国公爷的心,本来就家大业大,家中事务繁重,您全部精力往老夫人那头去,落了旁的错,倒是不美。”
萧引秀紧闭双眼,哀怨起来,“我如何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