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山接过棍子挥了两下,然后戳了戳周遭地面,看着零星窜出的火星摇头拒绝道:
“烫屁股。”
关池四下打量片刻,又仰头看向身侧被烧得半焦的粗壮树木,然后伸手用力推了推。接着他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后抬脚踩着树干利索窜上了树。几经试探,他找到一个稳固得足以支撑一人平躺的树杈,低头冲周岩山弯了弯手指,示意他上来。
周岩山眉头一跳,抬头看着这一旦摔下来很可能缺斤少两的高度,笑容勉强地说道:“不用了,似乎也不是很烫。”
他蹲下身拍了拍地面,手掌顿时一阵灼痛,烫得他“嘶”一声猛地收回手。周岩山低头一看,那手掌立即缓缓冒出几个泡。
关池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他蹲下身看着下方的周岩山,问道:“恐高?”
周岩山冷笑一声,“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爬上修罗王头顶修因果线的人恐高,合理吗?”
“不合理吗,修罗王的头比足球场都宽。”
倒也是,周岩山扭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四下看了看,确实没有更合适的地方,遂不再犹豫。将棍子插进自己后脖领子,他三两下爬上关池所在的树杈。站稳后又跺了两下,确认枝桠承重没问题后,周岩山将风衣腰带系牢,慢慢躺下去。
那根树枝从树干延伸出来,足有成年男子的大腿粗细,分成两根后也各有人手臂那么粗。躺下后,刚好可以将头枕在树枝分杈的节点上,分开的两根可以托住上半身。
至于下半身,就有点困难了。因为分杈的两根树枝比人腿细,两条腿分别各塔一根树枝很有些不稳当。小腿重心稍偏一点,那腿就会滚下树枝。
周岩山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腿,试了几下都放不稳,无奈只得将自己脖子后面的棍子抽出来,横搭在那两根分杈的树枝上,然后将两只脚搭在棍子上。
“聪明。”关池由衷称赞一声。
周岩山躺稳后闭上眼,“倒是听出点真心,语气能再尊敬点就更好了。”
闻言,关池目光瞥向一边,将已经到嘴边的那句“你配吗”咽了下去。他相信只要这三个字出口,周岩山能立马坐起来跟他杠到天黑。
关池不再接话,径自跳去另一根树枝上转身坐下,减轻这根分枝的承重压力。他一腿屈起,后背靠在树干上,垂眸看了看侧下方沉睡的周岩山。
和记忆中的五官有很大差别,也许是他记不清了,也许是周岩山变化太大。总之他们之间已纯然是陌生人的关系了。有时能寻到些昔日的影子,从周岩山的一言一行中,有时又完全找不到相似的神情,像换了一个人。
本以为记性不好的只有周岩山,原来他也忘记了很多事。
山脚下的消防似乎已经准备撤离,人声车声逐渐淡去,山谷陷入一片死寂。偶有飞鸟从青灰色的天空掠过,传来几声遥远的鸣叫。
关池抬起头,隔着未散的烟尘看向远山尽头。
山的轮廓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有棵异常高大的树伫立在山顶,迎着日升月落站出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
很久以前似乎见过一棵类似的树,也是这般枝繁叶茂宽大如伞,夏日可遮阴冬日能挡雪。逐年生长的枝叶将他住的那间木屋盖得严严实实,既避了风雪也阻了阳光。
那时的周岩山总在抱怨屋内光线不好,日日喊着要砍了那棵树。然而也只是喊,并未真的动过一次手,甚至在树木生虫时还很着急了一阵。
关池微眯起眼,歪着头蹙眉想了想,那时的周岩山叫什么名字?
——他竟连这都想不起来了。
突然,一阵尖锐高亢的鸣叫声从山的另一边传来,带着利刃般的穿透力直刺关池的耳膜。
他顿时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这声音他太熟悉了,绝不会听错。虽然它还没进入他的视线,但他确定这声音是老鹰的尖啸。
老鹰,是关池最厌恶的物种之一。
他蹲踩在树枝上,凝神看向远山尽头,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等了片刻,果然从天边飞来一只体型巨大的苍鹰,展开的翅膀远远看去犹如机翼。它持续发出极具攻击性的尖啸鸣叫,似在警告闯入它领地的不速之客快点离开。
关池抿抿唇,感到自己后背有些微汗湿的凉意。
老鹰轻易不会攻击人类,除非太过靠近它的老巢或影响它进食。理智上知道大概率不会遭到攻击,但本能的恐惧还是让关池紧张地握紧了拳。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越飞越近的苍鹰,专注得连额头上的汗滚下眉头都顾不上擦。
那只苍鹰展翅的长度接近两米,从体态和毛色判断,应该是一只攻击性很强的成年鹰。眼神锐利,喙部尖锐而锋利,看起来一击便能将猎物撕成两半。那腿爪强壮有力,还覆盖着坚硬的鳞片。
看清这一切后,关池已经想跑路了。然而周岩山还在因果境里,他应该叫醒周岩山后再跑,但此刻的他半点不敢动弹。苍鹰的动态视力很强,视线范围又广,这个距离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躲得过那双鹰眼。
关池感到自己的喉咙异常干涩,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脖子,连口水都吞不下去。他已能听见苍鹰挥动翅膀的声音,掀起的气流仿佛能将这片山谷中的残枝全部冲断。
那只苍鹰在他上方的天空盘旋,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关池蹲在树枝上,十指死死扣住树干,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的神经紧绷到极点,目光紧紧锁在这只苍鹰身上,不敢错过它任何一个转向或振翅。
老鹰对移动的东西会更敏感,只要他不动弹,危险应该会降低很多。关池如此想着,于是眼睛眨动的频率都降到了最低。
“你干什么呢?”
周岩山的声音突然响起,关池被吓得一激灵。他浑身颤抖一记,慌乱地看了一眼侧下方已坐起身的周岩山,又急忙转头去寻找那只苍鹰的身影。
那只鹰仿佛得到指令,随着周岩山落下的话音极速俯冲下来。
关池的脸色瞬间苍白,像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顶着非死即生的压力。只见他猛地伸出手,在那只鹰抵达他身侧时,一把将它的翅膀揪住并用尽全力甩了出去。
像扔一个巨型铁饼,深怕扔得不够远,他甚至在树枝上转了两圈才脱手。
那只苍鹰的叫声瞬间变了调,带着古怪的转音被迫朝着远空飞去。两只翅膀挥动的频率失序了,高低上下极不协调,像喝了二两酒似的飞得歪七扭八。
周岩山神色木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关池的脸色看起来不像扔飞了一只老鹰,而是扔飞了一只有毒的蛇,还是沾手就死人的那种。
这孩子竟然能抓住捕猎中的老鹰,这合理吗?
那只鹰显然不是幼崽,速度和力量都不是正常人类能控制得了的。他那一抓一转一甩,干脆利落得半点勉强都没有,那老鹰甚至来不及挣扎或反击,就被他扔了。
这画面让他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离开因果境。
“你中毒了吗?脸色这么难看。”周岩山拿起脚下的棍子,不慌不忙地跳下树。
关池一直盯着老鹰消失的方向,刚才那一扔绝不可能伤到那只鹰,最多扔晕了一点。它很有可能卷土重来。
“你有刀吗?”关池依旧看着天空。
“指甲刀算吗?”周岩山落地后拍了拍身后沾的黑灰,“走吧,我知道傅云淇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