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已快速上升到半空,远远超出一般人弹跳能够着的高度。
全力追赶直升机的两人未做任何交流,连眼神都没对上过。在看到直升机已去到靠一人之力无法触及的高度时,周岩山径直跃上一处高高凸起的巨石,站定后他右手屈臂握拳置于腰侧。
几乎在他刚摆好姿势的刹那,关池已一跃而起撑着他的肩高高跳至半空。
周岩山大吼一声用尽全力朝上挥出一拳,出拳的瞬间手型变换,化拳为掌,掌心刚好垫在关池的脚后跟。而关池借着他一垫之力顷刻间上升到更高的高度。
关池极力伸长的手臂,右手刚好触到悬梯最下方那根踏脚的钢管。
上方揽着叶方秋的人见关池竟然追了上来,一时惊讶到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这个距离,这个高度,竟然能靠一跃之力就够着了,这是什么怪物!
此时,叶方秋已恢复了些行动力。
她抬头望向头顶上机舱内的娄易,只见娄易也正透过窗户低头看着她。见她视线移过来,娄易略带沧桑的唇边浮现一抹浅笑。他冲她轻摇了摇头。
叶方秋懂了。
她低下头,从身旁同伴的后腰拔出匕首,在悬梯脚踏衔接钢丝软绳的地方搅了两圈,再用力一割。
下方悬梯顿时断了半边。关池脚下踩空,若非手抓得牢,这一下就得掉下去。眼见叶方秋的匕首已开始割另半边的钢丝软绳,关池神色一沉,眼中一抹厉色滑过。
他极力弯折身体,双腿屈膝并脚踩在已断了一边的悬梯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在另一边悬梯绳索也被割断之前奋力跃起。
叶方秋双目圆睁,惊讶得无以复加,眼见关池如弹簧般跳过她身侧,伸手向洞开的机舱门探去。
他竟敢!
叶方秋不服输的气性被激了起来,立时脚下一蹬松开绳索朝着关池的脚踝抓去。
站在她身侧的同伴顿时吓得冷汗都下来了,赶紧伸长了手死死抓住她的脚。如此一延伸,叶方秋不要命地一抓之下,关池的脚踝还真被她抓住了。
关池心中一沉,立即抬头朝机舱看去。
瞬间的目光交错,他与娄易已完成一场交锋。两人眼中皆有试探和估量,娄易讳莫如深的眼中滑过一丝不解,似不明白这少年何以如此拼命。而关池的眼中则生出隐约惊异,似眼前的娄易与他想象的不同。
只听叶方秋一声冷笑,借自身重力这么一扯,硬生生将已经够着机舱门下沿的关池拽了下来。叶方秋顺势将关池甩了下去,不过自己也成了倒栽葱,被同伴提溜着脚踝悬之又悬地荡在空中。
这个高度摔下去,不死也半残。
被扔出弧线的关池斜着朝地面砸去,他当即翻转上身蜷起双腿,强行让自己转了个身,宛如一只从高空落下的猫。
然而他的体重比一只猫可大多了,随快速降低的高度而增加的坠地速度,让他很难安全着陆。关池眯起眼,屈起双手护住头颈,双腿蜷缩着护住胸腹。这样的落地姿势最易卸力,虽然容易四肢骨折,也总好过丧命。
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正快速朝自己下落的点位移动。
关池瞬间瞪大双眼,连忙撤去护在自己身前的手肘和双膝。
——下一刻,他狠狠撞向朝他飞奔而来的周岩山的胸膛。
盖住他鼻尖的衣衫上有血腥味、汗味,还有被雨后潮气浸润过的泥土味。
周岩山接住关池后,被他的冲击力带着向后极速退去,后背重重砸在地面并摩擦着蹭出去好几米远,这才彻底停下来。
后背、手肘、尾椎,凡接触地面的地方都起了一阵火辣辣的疼,仿佛被烧红的铁耙刮去一层皮肉似的,胸腹处也被撞出断裂般的痛,周岩山摊在地上一时没能动弹。
关池撑起身,抬手在他胸腹处探了探,确定没有骨折,这才略松一口气。不过那侧腰处被叶方秋刺穿的地方正在咕咕往外渗血,关池撕下他破烂不堪的衬衫袖子,团成一团按住伤口。
“太乱来了。”他坐在周岩山身旁无奈叹了一声。
刚才他若没有及时撤去防护自己要害的手腿,此时周岩山必定被他撞去投胎。
周岩山没答话,不知是不想说还是痛得没法开口。
直升机已彻底飞远,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夕阳沉下远山,天空已亮起几颗星,山间暮色渐浓。
“看见娄易了吗?”周岩山仰躺在地上哑声问道。
关池想了片刻,说道:“看了一眼,没看清因果线。”
“娄易是修罗道的,你触不到他的因果线。”周岩山说道。
关池不置可否,低头看了看他的伤口,道:“走吧。”
“去哪?”
“找周廷昱。”
周岩山沉默片刻坐起身,身上的伤似乎都在那三个字响起时变得不痛了。
关池走在他身前,随口说道:“今天这位‘娄易’,和先前周廷昱见过的那位‘娄易’,不是同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周岩山抬眼看向他。
“猜的。”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周岩山略痛苦地皱起五官。
道心一崩一建,像经历一场精神层面的抽筋剥骨,用尽了他所有神志心力,以至于他差点忘了关池对于这类问题是有标准答案的。
周岩山一手按住自己侧腰上的伤,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关池身后,哑着声音缓缓道:
“不重要。真假都行,全杀了就是了。”
听见这话,关池停下脚步——到底还是和先前不同了,往日的周岩山绝说不出这样冷硬狠绝的话。
他微仰头望向苍山暮色中不甚明亮的几颗星,明灭间似有些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真的掉下来。
“可以啊,想做就去做。”关池轻笑一声说道,抬脚继续行路。
周岩山顿了顿,这话耳熟,他来之前才对周锦书说过类似的话。两人沉默着走出一段路,周岩山犹豫再三终于问出口。
“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认识我?”
“算是吧。”关池随口应道。
答案给得太轻易,反而让人产生怀疑,周岩山一时拿不准他这三个字和那句‘猜的’是不是一个性质。
“什么时候?”周岩山追问。
关池顿了脚步,歪头想了想说道:“不记得了,很多年前的事了。”
“怎么认识的?”
关池无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有人间道业师不认识周家下任家主吗?”
周岩山顿时一鲠,咬牙道:“我指的不是这种程度的认识。”
“我对你只有这种程度的认识。”关池侧目瞥他一眼,眼中带着疏离冷淡。
这含霜带冰的眼神将周岩山拉回理智的现实。
他对关池其实同样一无所知,否则不至于被他耍得团团转。
这是关池刻意维系的距离,无论他们共同经历过什么,他最后都会回到他划下的分界线之后。并不针对具体的谁,关池的分界线针对的是整个世界。
临时的合作,短暂的利用,结束一桩事的同时也结束一段同行的关系,中间除了被改变的客观事实,不会留下任何情感上的瓜葛。
“有没有人说你像渣男?”周岩山抬起头看向关池,语气坦诚地问道。
关池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诧异地回头“啊?”了一声。
“这世上能渣我的人还没出生。”周岩山越过他身侧向前走去,一边捂着疼痛不止的侧腰,一边哑着声音说道:“咱们走着瞧。”
关池眉头皱起来,看着周岩山有点狼狈又隐约倔强的背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叶方秋打坏了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