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忠是个酒蒙子。
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似乎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
啊,还是有一件的。
他有一个特别优秀的女儿。
成绩好,长得漂亮,懂事,聪明,继承了她母亲所有的优点。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宣传说的是真的啊,吸烟有害健康。
谁知道又忘记关煤气了,槽。
早知道,该给自己买一份保险的,哎,距离发财又远了一步。
为什么自己总是赚不到钱呢。
小时候听人说,只要能进厂,就能拿工资,铁饭碗,棠忠信了,托关系卖人情,进了炼钢厂。
在厂里认识了棠果的妈妈,全厂最漂亮的财务,那时候多风光啊。
那时候他还有一辆自行车呢!
可是谁能想到,人人都传的铁饭碗能转私有呢。
他就那么被开除了,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啊。
下岗就下岗,反正那么多人都下岗了,而自己好歹还有些积蓄。
听人说去沿海随便做什么都能发财,那么多同乡都衣锦还乡,他不过是照着做而已,谁知道能血本无归呢?
这都是命,说不清的,只有酒能说清。
酒是个好东西。
他咂摸了一下嘴,有点渴,脸上却被扣上了什么东西。
令他呼吸不畅。
他只是想赚钱养家而已,怎么就那么难呢。
楼下的老郭,前天赢了六百多,真可气啊,那小子。
下回再打牌,一定狠狠的杀他,六百多,都能给闺女扯几十匹好布料了,到时候让妈做成裙子,嫁妆又省下一笔。
哦,好像现在都穿校服了,用不上了,用不上了。
不过做个书包也不错。
棠忠感觉视线里白晃晃的,看不清东西,如此清晰的生命流逝感,让他惊慌了起来。
他大口呼吸,努力的聚焦视线,看见棠果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他忍不住嚯嚯嚯的笑了起来,咦,声音好奇怪,是脖子漏风了吗?
他们家闺女哪里都好,就是看见自己不爱说话,小时候多乖啊,最喜欢抱着自己的腿,一口一个爸爸,那时候多亲啊。
哎哟喂,哭了,真烦。
这样就不乖了,他张着嘴干巴巴的解释:“你妈跑了,不是因为不要你了。”
还要我说多少次。
难道非要他承认是自己赚不了钱,她才跑的吗,那多跌份啊。
哎哟,怎么哭的那么凶。
“傻闺女,你妈当年也是想带上你的,可奶奶不准啊,你可是我们棠家唯一的后啊。”
想要带走你,那怎么可能!
“你不要怪她。”
“床板底下有她写给你的信,千万,千万别给你奶看……”
“爸……”
棠忠又嚯嚯的笑了两声,随后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叔叔……你先别说话。”
他努力的聚焦,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啊,上次送闺女回来的人。
他棠忠看人最准,就说找这样的人做老公,一辈子吃喝不愁,到时候,他应该也不用成天想着赚钱了。
思绪飘远,变成一种奇怪的惆怅。
都说女儿留不住,大了也是别人家的啊。
也对,去哪儿也比待这好。
棠忠长叹一声,真该买隔壁推销的保险啊,意外赔付一百万呢,留给闺女,看谁还敢看不起她,到哪里都不会受欺负,那可是一百万……
随后他听见了无情的宣判,成为他这一生的总结:“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
夏纪捏着棠果的手,感觉到她的颤抖,却不知如何给她勇气。
目光中,棠忠在胡言乱语中逐渐没了声音,瞳孔扩散,最后寂静无声。
车厢里安静的像默剧,少女仰着头,张着嘴却能发出声音。
抢救还在继续,夏纪知道,那不过是给亲属的一点心理安慰,他搬过棠果的身体,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哇……”她终于哭出了声,夏纪莫名松了一口气,虽然不合时宜。
“他……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夏纪拍着她的背,听见少女断断续续的诉说:“他那么臭,那么坏,可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哇……”
上次棠果“偷窃”了一万块钱,棠忠那样的人,怀疑了一切可能,发疯的在家里吵闹,却从来没有质疑过棠果,从来没有将这样的事情,放在自己女儿的身上。
无条件相信女儿的优秀。
这何尝不是一种爱。
夏纪用尽全力的拥住她,原来自己做的还不够。
好荒谬,又好合理,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卑劣的偷猎者,无声无息的夺走了别人的一切。
。
人总是会面临一些痛苦,在人生的场合中聚焦在一点,用镁光灯一一照应。
度过的诀窍在于,你身边有什么人。
梁南芝回家的时候,女佣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
据说是九年难遇的特大暴雨。
“天气越来越极端了。”她没有把这个当成什么重要的大事,准备上楼换衣服。
大概因为天气,她妈难得在家,见她回来,抬手将电视声音关小。
“你在学校早恋了?”
梁南芝脚步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她:“您听谁说的。”
女人即使在家也化了精致的妆,客观上来说,她还是挺好看的:“谁说的你别管,但你要知道,无论你在学校做什么,我都了如指掌。”
梁南芝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你最好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来,老六家那个孩子,昨天在他们学校得了个什么科技奖,电视台都去了,还保密接走的,你什么时候能有这出息。”
梁南芝又哦了一声。
外面暴雨倾盆,房子里开始散发出潮气。
这是一栋清末的洋房,即使反复修缮,也散发着垂垂老矣的气息。
“你那几个同学,家世没一个行的,别的不说,我都瞧不上,陆优什么人,大老粗,他儿子能有多优秀?
夏明翰?拿个鸡毛当令箭。还有个徐光辉的儿子是吧?人都进去了,他儿子还能有啥,屁也不是。
一天天就跟这些人玩,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女人端起面前的汤,喝了一口,又不轻不重的放下:“这些个,我都瞧不上~”
房间里的空气越发压抑,沉闷的让人心慌。
梁南芝捏紧书包带子:“您该不会以为,您是凤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