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悄至,秋意渐凉。
经过一个月的风雨兼程,祝卿安终于抵达京都。
她掀开车帷,天边一排排鸿雁毫不留恋地朝南飞去,雁鸣声响彻长空。
城门口有女官列队迎接銮仪卫,打头的人年龄稍大,她鬓发梳的齐整,神情严肃,看起来不是和善之人。
张晋命车队停下,马上询问:“下官是銮仪卫副使,奉命接长公主回京,敢问嬷嬷是何人?”
女官声音稍显粗犷,面无表情地回道:“老奴是尚仪局的秦嬷嬷,奉皇后之命迎接长公主。”
她嘴上说着迎接,但脚下寸步不动,仿佛在等长公主下车,举止倨傲的很。
祝卿安听到秦嬷嬷,赶紧翻看了一下六娘的恩怨簿,顿时眉开眼笑,这不是六娘口中施恩的尚仪局嬷嬷吗?
张晋见秦嬷嬷傲慢无礼,回头看了眼被帷幔罩的严丝合缝的马车,心知这是皇后娘娘的下马威。
这一路长公主始终谦虚有礼,除了在驿站休息外几乎不离开马车,也不给车队增添麻烦,銮仪卫的人有口皆碑,他心里也是分外敬重。
张晋翻身下马,走到秦嬷嬷面前,刚想替长公主发声,却听车内传出一道清脆的女声:“秋风寒凉,还请秦嬷嬷上车说话。”
他见长公主想礼遇宫中老人,便摆了个请的手势,侧身让路。
秦嬷嬷当着一众宫女的面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蹙眉说道:“哼,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也不知道说声辛苦就让我上车,真是没教养。”
她身后的宫女也跟着窃窃私语:“上次小双子回来就说长公主面赛李逵,举止粗鄙没有规矩,传言果真不假。”
张晋垂下眼睑,眉头紧皱,但也不好同女人论长短,只能回身上马,护在长公主的厌翟车旁。
若是秦嬷嬷行为不恭,他定要及时回护。
秦嬷嬷上车后,见到一张粉嫩讨喜的芙蓉面,紧绷着的脸立刻笑开了花,眉眼间有着说不出的亲昵。
“我就说长公主殿下一定人美心善,就您这般样貌,放在后宫也是一枝梨花压海棠,说您丑的人定是瞎了眼。”
习武之人耳力都好,此时的张晋有些呆滞,这是什么情况?
说好的针锋相对呢?
祝卿安笑眯眯地拉过秦嬷嬷的手,柔声说道:“嬷嬷好,六娘多次跟我提起您,说您忠勇正直、和善可亲,果不其然,我见到您就跟见到亲人一般。”
秦嬷嬷立刻摇头:“可不敢当,老奴只是个下人,哪敢与您攀亲。”
而后她小心问道:“文昭仪,哦不,应该是文太嫔,她现在可好?”
祝卿安点头:“我六娘每日吟诗作对,纵情山水,她说现在过的才是日子,整日都笑呵呵的。”
秦嬷嬷感慨道:“文太嫔是后宫性情最好的娘娘,当年若不是有她相助,我这嗓子就彻底被穆尚宫用开水烫坏了。虽然感恩寺日子过得清苦,好在自由自在,更有您相伴,她一定过的开怀。”
想到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秦嬷嬷赶忙说道:“因为德太妃将鹤仪使的事情上报陛下,陛下震怒,剥夺了鹤仪使的官职。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她对您存了成见,让我们上来就先给您一记杀威棒,让您知道宫里谁做主。我是尚仪局的老人,掌管礼仪教学,故而派我来迎您回宫。”
“按理说您头日回宫,应该晚间设接风宴,但皇后娘娘不想让您好过,命人现在开宴。她定是认为您一路风尘仆仆,形容憔悴,想让您在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面前出丑,故意设计刁难您。”
世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秦嬷嬷定是用了手段才能前来通风报信,她一句不提自己做过什么,祝卿安心里更是感激,笑着回道:“嬷嬷的恩情我记下了。既然锣鼓敲起,好戏开场,我定会配合着唱下去。”
秦嬷嬷慈爱地说:“您是太妃太嫔们带大的孩子,当年那几位娘娘的雷霆手段何等厉害,这些雕虫小技如何能难倒您?老奴虽然位卑言轻,但能力所及的事定义不容辞,任听您差遣。”
祝卿安实在难以想象整日晒太阳、嗑瓜子的娘亲们有什么雷霆手段,院子里最勾心斗角的事就是比谁长得漂亮……
她们每天都会不厌其烦的问:“卿安啊,卿安,谁是这院子里最美丽的女人?”
祝卿安的答案总是一成不变:“娘亲,您就是这个院子里最美的女人!”
学会使用善意的谎言是她的生存之道。
祝卿安强行拉回发散的思绪,殷勤嘱咐道:“嬷嬷言重了,我的几位娘亲与皇后一族颇有恩怨,您还是尽量少与我往来。若是有事,传话给我的丫鬟即可。”
报恩归报恩,若是长公主挟恩图报,秦嬷嬷也生不出太多的亲近之心。
如今她恩怨分明,进退有度,秦嬷嬷的喜欢之情更胜了几分。
“老奴听您的,此处不方便多言,我先告辞了。”
祝卿安颔首。
秦嬷嬷掀开车帘,又恢复了来时凝重的表情,下车后便嘟嘟囔囔地说:“年纪轻轻就啰里八嗦地问个没完,一点城府都没有。”
见张晋盯着她看,秦嬷嬷立刻扬声说道:“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起程,莫要在这耽误时间!”
张晋看到秦嬷嬷前后两张脸,心想女人们的明争暗斗还真是激烈,不比男人们沙场舔血差几分。
如果宸太妃在这一定会告诉他,悍妇动粗,远比男人动武更可怕!
祝卿安目送秦嬷嬷下车,而后再度掀起车帘,侧头向张晋甜甜一笑。
“张副使,你可听到什么了吗?”
祝卿安将意图摆在了明面上,这一路她已经摸清了张晋的脾气,是个刚正不阿的直性子,而且吃软不吃硬,每次看到她笑都会脸红。
五娘说了,容易脸红的男人通常心地善良,她不能让好心助她的秦嬷嬷陷入危险,本能地使用了讨好技能。
果不其然,张晋看到长公主艳如桃花般的笑靥,耳后根子又开始发热,不自然的说道:“刚刚秋风阵阵,臣什么都没听到。”
青青狐疑地四下看了一圈,周围连风丝都没有,哪里来的阵阵?
祝卿安俏皮地眨了眨眼:“暮蝉寒,衣已薄,张副使要及时增衣哟。”
张晋木着脸点头,心里却像开了花一般。
长公主殿下在关心他。
悠悠抬头看了看艳阳当空,现在才刚过立秋,又不是寒冬数九,增什么衣!
长公主越发会哄人了.......
秦嬷嬷用余光注意到长公主与张晋的互动,眉角略微下弯,心想不愧是文太嫔带大的孩子,连关心人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众人各怀心事,动身前往皇宫。
“悠悠,进来帮我梳妆。”
说完祝卿安便放下车帘,车厢内的光线霎时暗了几分,衬得她神情稍冷。
母亲说了,没有喂不熟的狗,却有讨不好的人,说的就是皇后。
皇后一族虽然掌权,但自己出身也不差,还要替好大侄女和亲,怕他们作甚!
祝卿安从自己与皇后的初次交锋中悟出一个道理,她越是和颜悦色,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就越放纵,还不如重拳出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